《單行道》（六十四）

吃完飯，我和範範回到屋裏，興奮地計劃著明日的行程，幾乎一夜沒睡。第二天，我一早就敲開麥子家的門，告訴他今天要帶著孩子們去縣城遊玩的打算。麥子滿嘴泡沫地叼著牙刷，愣了好一陣。半晌，才回過神來，滿院子亂蹦。他還興奮地抱起小妞，一邊轉圈，一邊噴著牙膏沫，開心大笑道：“進城嘍，帶著小妞進城嘍！”他顧不得洗臉，跑到各個學生家接他們到村委會集合，準備出發。

我和範範拉著小妞正要離開麥子家時，眼角的餘光看見麥子爸表情複雜地站在屋門口。於是我讓範範帶著小妞先走，然後徑直來到他麵前，點了點頭說：“叔，我本應該昨天就和您商量的。可是決定的時間太晚，想著你們早就睡了，也就沒來打擾。不過……吳村長已經同意了……”麥子爸滿臉嚴肅地擺擺手說：“別拿村長來壓我……”

我早就想到麥子爸這關，其實要比老村長更難過。所以來時已經打好腹稿。麥子媽聽了她男人的話，也顯得有些緊張。於是一邊不自覺地在圍裙上擦著手，一邊慢慢地靠近他，怕他發怒。我正準備展開長篇闊論，麥子爸卻露出了難得的笑容，親切地對我說：“王老師，這幾個月你和範老師的表現，全村人有目共睹。直到現在，我們都十分的信任你倆——本來嘛，我們都沒有文化，不知道什麽才是真正對孩子好。也許……也許你們是對的。去吧，我沒意見。我現在就把後鬥收拾一下，一會兒人齊了，你就叫麥子回來開車。”

聽了麥子爸的話，我和麥子媽一樣，終於鬆了口氣。我高興地衝他們倆人鞠了個躬，說：“叔叔阿姨放心，一切都包在我們身上！那我走了，謝謝你們的理解和支持！”我剛出院門，麥子爸卻又喊住我，追上來說：“王老師，不多，你拿好。帶孩子們玩的開心點兒。”說著，便塞給我五百塊錢。我忙推讓道：“不用，叔叔，真的不用。這是我和範老師應盡的職責。再說……”我頓了頓，繼續道：“村裏已經給了我們補助。您留著這錢，給麥子和小妞多買些吃的和圖書吧。”我把錢推回到他的手裏，轉身跑了。

早上八點半，幾乎全村的人都圍在村委會門口，開心地看著身穿新衣服的孩子們上了車。還有好多家長，給我們塞了自家做的食物，讓我們進城吃。範範因為早已打算帶孩子們“下館子”，所以想回絕人家，可是卻被我攔下了——這些物品飽含了大家的情意。現在的我深知，傷什麽也絕不能傷了人的心！麥子發動了拖拉機，帶著我倆和孩子們慢慢駛出村委會院子時，老村長在車後語重心長地對麥子囑咐道：“慢點兒開，你載的可是全村人的希望和未來啊！”……

除了小妞三年前進過城外，其他孩子從來沒有出過村子。上午十點半左右，麥子把拖拉機停在了縣長途車站附近。然後幫我和範範，把孩子們從後鬥上抱了下來，組織孩子們排成縱隊，手拉著手，跟著我們一起往市裏走去。

我和範範領著他們，一起逛了街邊小店和百貨商廈。孩子們一個個睜大雙眼驚奇地看著外麵的世界，手指著擦身而過的千奇百樣，不停地問我們各種問題。我們倆你一言我一語的，忙著回答問題，並借此機會教他們識字認物。轉眼到了中午12點16分，看著孩子們漸漸開始有些疲倦，我和範範都覺得是該吃飯的時候了。於是我們走在街上，隨意的找著餐館。正巧路過一家名叫‘啃得急’的炸雞店。孩子們都被從店裏飄來的陣陣香味所吸引。

於是我和範範決定在這家店吃。進門前，我指著招牌對孩子們說：“同學們，這三個字念：‘啃得急’，‘啃’是‘咬’的意思，就是‘小狗啃骨頭’的那個‘啃’；‘得’是助詞；‘急’就是‘著急’的‘急’。上半部分是‘趨勢’的‘趨’的右半邊，下半部分是‘心’。‘趨’就是‘跑’的意思，‘心裏跑’就是‘急’……”我正車軲轆話來回繞時，範範在我背上重重打了一下，說：“照你這麽瞎胡解釋，別說是孩子們，就連我都聽得迷糊。快進去吧，堵著門，影響人家做生意。”說著，範範便帶著對我偷笑的孩子們走了進去。

我們要了16根雞腿，10支雞翅，8個漢堡包，還有許多薯條和飲料。交完錢，大家圍坐在一起等東西時，一位男售貨員端來了飲料。他看見小妞，笑道：“這孩子真可愛。你們是哪個小學的？”孩子們大眼兒瞪小眼都不敢回答。範範理直氣壯道：“屜家村小學的。”聽了這個回答，售貨員原本親切有加的笑容，驟然變成了擰眉瞪目。他手指著門口說：“出去！快出去！”

範範盯著他說：“說話就說話，別用手指來指去的！你管我們從哪兒來，隻要到了這裏都是你的顧客，是消費者。交了錢吃飯，飯還沒到嘴裏呢，你憑什麽讓我們出去？！——屜家村怎麽了？！都是中國人，人人平等！”那男人說：“交了錢也不行！屜家村的就是不能進來！傳染到其他客人，你賠得起嗎？！再說，要是別人知道有艾滋病人在我這兒吃過飯，以後誰還敢來？！你這是擺明了要毀我生意！出去不出去？再不出去我可不客氣了啊！”

範範猛得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說：“呦，‘不客氣’？你‘不客氣’一個給我瞧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這是有王法的地方！竟敢恐嚇我們，反了你了還！去端菜去！我們吃完自然會走！”那男子不依不饒地指著範範說：“你……別以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動你！告訴你，今天還就不做你生意了！出去！”

範範看著他蠻不講理的樣子，從容的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然後對著電話說道：“喂，您好。請問是‘消費者協會’嗎？……”男人一聽範範打給“消協”，頓時軟了下來，上前捂住了範範的電話，說：“大姐……”範範說：“別碰我！”他聽話地把手放下，老實道：“大姐，你別玩兒我了。我求求你們趕緊走吧，一會兒老板娘回來了，知道了這事兒，我工作都保不住了！都是有妻兒老小的人，你體諒體諒我吧。求你了……”範範有些得意地坐了下來，搖著頭說：“不行，我們沒吃完東西，就是不能走。你放心，這事兒跟你沒關係。等你老板娘回來，我要好好教育教育她！”

我看了看周圍的孩子們，又看了看一直在作揖的那男人，說：“行了，範範。沒這必要。走就走吧，別為難人家了……那個，同誌，麻煩您幫我們把食物打包，我們換地方吃。”那男人像是得了特赦一樣，忙點頭哈腰地包好了食物，雙手遞給我，說：“大哥，謝謝你，謝謝你。”我笑道：“別亂叫。眼瞅著你是我‘大哥’的年齡。不過我要告訴你，屜家村的孩子們不是傳染源，更沒有艾滋病！再說，艾滋病也不會這麽輕易被傳染上。你剛才那凶神惡煞的樣子，把孩子們都嚇著了。”那男人馬上點頭說：“是是，我的錯，我的錯……孩子們，對不起了。”

從“啃得急”出來，範範不滿意地對我說：“哥，你咋這麽好說話呢？！要不是你，我還真就跟他們擰上了。像這種人，你不治他不行！……”我有些責備地小聲道：“你光顧自己痛快了，沒看見孩子們害怕的表情。第一次到城裏來，我不想讓他們對城市留下不好的印象。”範範不服氣道：“可是……”我攔著她：“行了，別說了。剛才我看見前麵好像有一個公園，今兒天氣這麽好，咱帶著孩子們去公園草坪上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