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領著孩子們,陸陸續續進了教室。大家看見時髦打扮的範範,都露出陌生而又新奇的目光。我對大家說:“同學們,這就是範範姐姐。從今天起,她也是你們的老師。大家一起說‘
範範上下打量著我,笑了笑說:“你要不說,我還真沒注意你的衣服。隻覺得你和原來有些不同。這麽一提醒,我才發現。你跟王叔年輕當兵時有張相片一樣帥!……不用給我買衣服,小妹早有準備……女廁所在哪兒?”我說:“我們這兒就一間廁所,男女共用。廁所門上有個牌子,一麵畫著‘叉’,一麵畫著‘對勾’。你把牌子翻好,插上插銷就行。”範範顯得有些為難地看了看我。我笑道:“妹子,別擔心。這兒沒有城裏那麽多醜惡。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人都好著呢!去吧,這是你入鄉隨俗的第一課。”
我給範範指了去廁所的方向,然後把孩子們聚在一起。又帶著他們重讀了一遍《詠鵝》。這時,範範換好衣服走了進來。我看著眼前麵如冠玉、身材婀娜、紮著粗粗的麻花辮、穿著一身深藍色工作裝的範範,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孩子們止住了讀書聲,都順著我的眼光,扭頭往門口看去。範範露出甜美的微笑,摸了摸孩子們的頭,走到我麵前,有些得意地問道:“哥,怎麽樣?不輸你吧?”我眨了眨眼睛,點著頭說:“不輸,不輸……我怎麽看著這身衣服,這麽眼熟啊?”範範捂著嘴笑了笑,說:“當然眼熟了,傻瓜。這是我媽原來在棉紗廠上班時的工作服。”我‘喔’了一聲,感慨道:“都30多年了吧?你從哪兒翻出來的?再過個幾年,裱起來準能賣個好價錢!”
範範打了我一下,說:“貧嘴的毛病還是沒改。唉,本性難易啊……不說這個了,你瞎教孩子們什麽呢?”我說:“我讓同學們和我一起朗誦詩歌,日子久了,自然就認識裏麵的字了——我記得咱小時候也是這樣學的……”範範無奈地搖搖頭,說:“哥,你落伍了——回頭把你裱起來,也能賣個好價錢呢……什麽叫‘寓教於樂’,你懂嗎?我就知道你這樣,所以提前準備好了工具。以後我就是班主任,你當班長得了。”
範範打開她的行李箱,裏麵滿是各種嶄新的彩色卡片和圖畫書,還有好多連我都沒見過的新奇玩具。本來我還想痛斥她,學問再怎麽比我高,也不能一來就“謀權篡位”。可是話還沒說,就被一套偏旁部首和簡單文字造型的積木所吸引,自顧蹲在地上拚了起來。範範則拿著像跑馬燈似的玩具,按著轉扭教孩子們看圖識字。她還帶著孩子們到村委會的院子裏做各種遊戲。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看著孩子們戀戀不舍的和範範一一道別,離開教室。我站在她身邊,有些嫉妒地說:“行啊,你。一天就跟他們混熟了。”範範衝我做了個鬼臉,得意的說:“那是!其實我考大學的誌願表上,第一格填的是師範……”
範範來了,帶著她那大方、溫柔、自信的性格,為整個村子送上了更多的歡笑聲。我們倆商量的最終結果是:上午我教語文,下午她教數學和做遊戲,做手工。不可否認,範範的確比我更勝任這份工作。每天看著孩子們高興地來上學,看著孩子們和她在院子裏唱歌跳舞、做遊戲,嘰嘰喳喳得像一群快樂的小鳥。這使得本來就漂亮的範範,更顯現出了一種神聖的美。有好多村民不用幹活時,都會站在村委會門口,分享著孩子們的開心。自從範範來了以後,我們倆就一直在村子裏吃‘百家飯’。因為孩子們都爭著要邀請我們去家裏,這會讓他們感到十分光榮。
一開始我還擔心範範吃不習慣這裏的飯菜。後來我發現,她對粗茶淡飯這口兒,竟比我吃得更起勁。吃完飯後,我幫著收拾碗筷,和家長聊一會兒天。而範範就會再教孩子鞏固當天所學的知識。臨走前,範範總會溫柔地親吻一下孩子的額頭,說一句‘晚安,寶貝’。一個在我看來平常無奇的舉措,卻深深觸動了這些不善表達感情的人們。以至於隔天早上,總會有孩子高興地跑到我們麵前,說‘昨晚上媽媽也親了我’或是‘爺爺親了我’、‘奶奶親了我’、‘舅媽親了我’,等等。每每這時,我都有一種感慨:原來,奉獻要比索取的感覺更好。
我讓劉會計幫忙又找來一塊木板,在教室裏搭了另外一張床,墊了兩層褥子給範範睡。一開始,老村長和劉會計聽了我的想法,麵麵相覷,拿不定主意。因為他們總覺得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影響不好。我笑著告訴他們,我和這個丫頭從小就在一起睡,她是我親妹妹——“親妹妹”這個詞從我嘴裏說出來,多少有些違心。因為我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對範範的愛。即便是現在,她和我最好的兄弟在一起交往。我心裏偶爾還是會蹦出,盼著他們分手的邪惡想法。我告訴老村長、劉會計和整條村子的人說,範範是我親妹妹,其實無非是在心裏不斷地提醒自己:愛一個人就要負責任,可是對於現在的我,別說責任,就連“一輩子”這三個字都顯得那樣蒼白無力……
時光飛逝,一轉眼到了五月初,我和範範在屜家村已經待了四個多月。這期間發生了許多趣事,讓我倆有機會從中學到了也許在城市裏一輩子都不會懂得的知識:某個星期天,我路過麥子家,看見他正蹲在門口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拖拉機,於是便心血來潮地問他可不可以教我駕駛。麥子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於是他麻利地卸下後鬥,然後耐心地告訴我許多注意事項。沒出一個小時,我終於學會了如何用巧勁兒轉搖把發動拖拉機。並在麥子的指導下,成功地開著跑了半個村子。得意忘形之時,竟因為來不及捏手閘,而把車開進了路旁的地溝裏。最後還是靠著大家前拉後推,齊心合力才拖了出來。我跟麥子倆人,坐靠在拖拉機的大後輪邊,喘著粗氣傻樂了好一陣。
還有一次,我和範範吃完午飯在村裏散步。發現大家都把毛豆攤開來鋪在馬路上,任憑風吹日曬,車軋人踩而置之不理。於是我們好奇的問一位大嬸,說:“嬸子,毛豆不是用來吃的嗎?你們為啥要把它鋪在路上?”那大嬸驚訝地看著我和範範,半晌才哈哈大笑起來,說:“年輕人,你們怕不知道毛豆是什麽吧?”我和範範互相看了對方一眼,搖了搖頭。那大嬸笑道:“孩子,你們認識黃豆不?就是用來磨豆腐、做豆漿、醃鹹菜的黃色豆子。煮熟了還能直接就著飯吃。毛豆就是不成熟的黃豆。你們城裏人,經常吃的煮毛豆,其實就是還沒長成且顆粒不飽滿的黃豆。”範範點點頭,追問道:“那您為啥要把它晾在馬路上呢?”大嬸說:“大太陽的時候拿出來曬,毛豆皮很快就會幹裂。再加上人和車踩上的壓力,豆子自然而然的就脫離了皮兒。省得再自己一個一個的剝。”
我又問道:“嬸子,你就不怕這豆子被踩碎啥的?”大嬸一邊彎腰,拿笤帚把脫落的豆子掃成一堆,一邊說:“不會的。啥原因我不知道,聽老人講黃豆接了地氣,會變得堅硬無比。就像你把豆子加上水放在玻璃瓶裏,它會撐裂瓶子一樣。你們都是文化人,應該比我知道的多啊……”聽了大嬸的話,我和範範都不覺臉紅起來。物理老師的確講過這一課——可是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們,黃豆就是成熟後的毛豆啊…………
範範‘寓教於樂’的教學方法十分奏效。幾個月下來,我倆發現孩子們對新鮮事物的認知和接受能力非常的強——尤其是麥子。雖然他隻是間斷地來聽過幾回課,但是憑著原有的基礎,他進步得很快。沒過多久,他已經能拿著《三百六十五夜》,給小妞講故事了。我們再去麥子家的時候,麥子爸對我的態度有了明顯的改變。雖然大部分時間,他還是一臉嚴肅。可是每次我去,他竟會自己下廚炒兩個小菜,然後推讓著非要我陪他喝上兩杯。看著範範帶著小妞跳舞,看著麥子認真地拿著書本問我生字,他嚴肅的臉上,偶爾也會露出一絲充滿幸福的淺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