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行道》（六十）

自從我開始上課以來，一日三餐總會有孩子們從家給我帶來貼餅、饅頭、糊玉米。起初我還覺得不好意思，客氣地禮讓。可是後來，我也就欣然接受了他們這份真誠的心意。縣裏對吳村長索要教材的事情十分重視，剛過完正月十五就給他批了。吳村長和劉會計高興地拿著一大編織袋的書本回來給我。雖然都是一些破舊的90年代教材，可其內容還是可以用的。這著實解決了一個大問題。這天早上，孩子們正照著課本，鸚鵡學舌地齊聲跟我朗讀‘鵝鵝鵝，曲頸向天歌’時，褲兜裏的電話響了起來。

往常我都會把手機調成靜音，可是今天忘了。於是那優美的鈴聲，使整個教室都安靜了下來。我一看來電顯示是範範，於是開心地對孩子們說：“同學們，這是老師最好的一個朋友打來的電話。一會兒我把手機舉起來，你們就一起給她打招呼，說‘範範姐姐好’，好不好”，大家都笑著答應了我。

於是我接起手機，說：“喂，幹啥？我這兒正上課呢。”範範說：“呦呦呦，還真把自己當老師了？”我得意道：“你等著。來，同學們……”說著，我便把手機舉到空中，這12個孩子，還有麥子一起，大聲地對著手機話筒說：“範範姐姐好！”我把手機收了回來，聽見範範那邊說：“好！孩子們好！”我笑道：“羨慕吧？有什麽事兒嗎？你那兒怎麽聽起來那麽嘈雜呢？”範範說：“哦，沒事。我在外麵。王叔讓我問問你，有沒有什麽需要的東西，我們給你寄過去。”我說：“不用了。我這兒啥也不缺。你幫我多照顧爸媽吧……行了，乖。我先上課。中午再給你打電話。”說完再見，我便又拿起書本，帶著同學們一起開心地朗讀起來。

中午放學後，麥子幫我把孩子們挨家挨戶送了回去，然後又回家端了兩碗麵條，跑過來和我一起在教室裏吃。我一邊吃著，一邊攤開書本隨意的挑生字，教麥子識認。我發現麥子天資聰明，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如果一次教他十個生字，隔天再問，他竟能認得八個。雖然孩子聰明和我這個當“老師”的沒有關係，可我還是由衷地感到欣慰。正在得意之時，劉會計走了進來，說：“王老師，出來一下。外麵有個女同誌找你。”

我納悶地走出去一看，沒想到竟是範範提著大包小裹的，站在村長辦公室門口。看著這美麗的姑娘，我的回憶像是過電影似的，在腦中迅速閃動。這感覺曾經在夢裏有過，誰知如今變成了現實。雖然真的很高興她能來看我，可我還是裝作一副嚴肅，道：“範範？你咋跑來了？……我說你早上打電話時咋那麽嘈雜呢？你是在汽車站打的吧？”範範開心地笑著，跳到我麵前抱著我說：“滸子哥！我好想你啊！”

這一幕讓劉會計和麥子都感到有些驚訝。看著麥子有些臊紅的臉，我忙把範範拽開，說：“多大了，還撒嬌？傻丫頭，冷不冷？”範範眼睛有些濕潤地搖了搖頭。然後從書包裏拿出一個塑料袋，遞給我說：“哥，我在縣裏給你買的肉包子。快吃吧。”我接過來說：“我吃過了……麥子，來。吃包子。”

麥子提著塑料帶站在我旁邊，直盯著範範看。我忙介紹道：“劉會計，這是我妹妹，範範……麥子，這就是早上給我打電話的範範姐姐……範範，這是村裏的劉會計……這是麥子——我的‘助教’。”範範跟劉會計點頭示意，然後看著麥子，露出甜美的微笑，說：“喔，你就是麥子啊。王老師不止一次的和我提到過你。小夥子長得真帥氣！”麥子聽了讚揚，呲出大黃牙，靦腆地說：“範範姐姐，您真漂亮……”說著，麥子又看了看我，說：“王老師，姐姐咋比你還高呢？”範範在一旁哈哈大笑著，我卻沒好氣地說：“她不僅個子比我高，學習還比我好呢。快吃包子吧……走，妞子，趕緊進屋。”

我拉著範範走進教室，說：“這就是我們的教室——當然，晚上也是我的寢室。”範範四周環顧了一下，然後看著我：“滸子哥，我們都為你的改變感到高興。尤其是王叔，幾乎沒有一天不提起你……三十兒那天晚上，和你通完電話後，我看見他一邊笑著看春晚，一邊在偷偷抹眼淚……滸子哥，你在這兒苦不苦？”我搖搖頭，笑道：“說實話，來的時候我已做好了吃苦的準備。可是到了才發現，這裏不但不苦，反而比城裏的生活還好呢……範範，你咋跑來了？準備待幾天？”範範說：“準備待到你和我一起回去……”

我說：“淨瞎扯，我沒有要走的準備……別告訴我你把工作給辭了，專門跑過來陪我啊！”範範點了點頭。我有些生氣道：“早說過不讓你來的！你單位不是說過完年給你升職加薪嗎？你咋這麽不懂事兒呢？！快回去！”範範拉著我的手，像個小姑娘似地來回晃著，說：“滸子哥，你別生氣。那工作我幹得沒有意思。你走了以後，我一直在想，你現在做的事情要有意義得多。你說得對，人活一世就是要幹些有意義、對社會有貢獻的事情。所以我毅然決然地辭了工作，準備和你一起在這裏教書——老四口都很支持我呢。再說……”

範範頑皮地小聲道：“就你這‘半瓶子晃蕩’的水平，哪兒能跟我比啊。我主要是怕你誤人子弟。”我疼愛地用手指點了一下範範的額頭，說：“臭丫頭！那你過來了，甜水兒咋辦啊？……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範範信步走到講台上，一邊翻著我的教材，一邊無所謂地說：“咳，那家夥，天天開著輛破車滿城亂轉，也不知道瞎忙些啥。不用管他……瞧你的字兒寫的，狗爬似的……”我一邊掏手機，一邊嘟囔著說：“肯定是吵架了。不行，我得罵罵他。答應我的事兒……”

還沒等範範阻攔，我已經接通了甜水兒的手機：“喂，嘛呢你？”甜水兒聽見我的聲音，開心地說：“呦，王老師！老師好，學生正在開車。”我說：“你是不是欺負範範了？……還是她欺負你了？她咋跑我這兒來了呢？”甜水兒說：“我哪兒敢欺負她啊！她就是想你，所以跑去陪你了。過兩天，我和腰子也過去。”我說：“別，千萬別！來這麽一姑奶奶已經夠了，你們二位爺就別再來添亂了。哥們兒，你倆真沒事兒吧？”甜水兒說：“沒事兒啊，你就放心吧。讓她陪你跟那兒待著吧，家裏有我和腰子幫你照看著……腰子說也要向你學習，我正開著車拉他去奧運會誌願者報名處呢……你等等啊，咱家這有出息的孩子要和你說話……哎……”

我聽見電話那頭，甜水兒說：“你急啥，我還沒說完呢……”腰子道：“你都說了二裏地了！……喂，喂，滸子？”聽見朋友的聲音，我十分開心。於是答應道：“腰子，你還好嗎？”腰子說：“好著呢，哥們兒！範範那臭丫頭，跑去你那兒也沒跟我們支應一聲，就發了一條兒短信。再打電話給她，人家已經快到地兒了——不仗義！”我嗬嗬笑了，說：“你工作咋樣？燕兒還好嗎？”腰子在電話那頭數落甜水兒：“……你看！我就說你開錯道兒了吧？非跟我強，驢似的。下回我開！……燕兒很好，範範走後，她撿了個漏兒，坐了原本範範的位置。美著呢！我嘛……把工作給辭了。百年奧運，作為一名血統純正的中國人，我不能隻站在一旁驕傲自豪。我要投身於這偉大的盛會當中！組織上需要我，考驗我的時候到了！‘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滸子，你好好保重，我們都等著你回來！‘風蕭蕭兮易水寒，奧運歡宴咱再見’！”

說著，甜水兒又把電話搶了去，說：“……到了，到了，你快去排隊……喂，滸子，不說了，我們到地兒了。”我笑道：“腰子那神神叨叨的勁兒還沒退呢？人看他的樣兒，能收他嗎？”甜水兒哈哈大笑，說：“可說是呢。我還真得跟張藝謀大爺好好聊聊……行了，我先陪他去。你多保重啊，等你回來了，哥兒們有驚喜給你……鎖車呢，來了！……再聊啊，兄弟！”放下電話，我沉浸在美好的回憶當中。真心的感謝上蒼能賜予我這麽多愛我的人——雖然我餘下的時間不多，可卻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