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媽和範叔擁著我,在電梯裏說了許多關心的話。走出門洞,我看見甜水兒和腰子正瑟瑟發抖的站在外麵等著我。於是我扭頭看了一眼範範,然後走到他們麵前笑道:“呦,哥兒幾個都在呢?!怎麽弄這麽大陣勢,我又不是去月球。”甜水兒拉著我的手說:“滸子,幹嘛這麽著急?過完年再說吧……”我搖頭道:“不了,咱當爺們兒的,說走就走嘛。”腰子搶話道:“‘立竿見影,言出必行’。好!兄弟我支持你!……這是我和甜水兒給你備的煙酒,你拿好。”
我推開腰子的手,笑道:“哥們兒戒了。好好珍惜青春才是。腰子,你也要更努力啊!”甜水兒說:“這才是我好兄弟!滸子,我和腰子商量了,我倆陪你一起去!”腰子接茬道:“就是!‘生不離兄弟,死不忘父母’!我跟家裏都說好了……”我眼眶濕潤地拉著他倆的手,有些哽咽:“謝了,兄弟!心意我領了!可是誰要跟我,我就跟誰絕交!你們倆都好好的,得空來探探老四口就行。真的,誰也別跟著我,讓我自己好好靜一靜。這是兄弟我最後的要求了!”
話還沒說完,甜水兒便把我拉在一旁,摟著我的肩膀,從大衣兜裏掏出個厚厚的信封,低聲說:“滸子,我知道你加條尾巴,比驢還倔。其實我很矛盾,既想陪你去,又想給你留些個人空間。看見你真的下定決心,我倆也沒必要再堅持了。放心,叔叔阿姨包在我身上!……那個……這是我和腰子的一點兒心意,你收好。”我撇開甜水兒,說:“你收好!我用不著這個。有你們的話就行,這世俗的玩意兒,哪兒能比得上兄弟情深!……好好待範範……”
我爸和他的助理小聲說了兩句。然後大聲道:“行了,張兒。我知道了!那個什麽……你打的走吧。留好收據,飯店報銷。”說著,他便打開駕駛座的車門,衝我們喊道:“走了!現在科技這麽發達,你們打電話也行,發短信也行。就別跟這兒磨嘰了。我還約了人呢!”
大家都要送我去火車站,攔也攔不住。於是我被幸福地擠在人群當中,了無心事地聽著他們在我耳邊七嘴八舌。車停在火車站外的馬路邊上,我爸撥通電話道:“世傑,我們到了。能不能讓我的車進站台?……好好好……行,你等我……”說著,我爸便把車開到貨品車輛的進站門口,隻見一位身穿製服的中年男子和把門的工作人員說了兩句,然後擠上車,指揮著我爸駛向站台。我爸一邊慢慢地開著車,一邊從倒後鏡看著我說:“滸子,這是你世傑叔叔。我和你範叔的老戰友。”我忙衝著剛上車的那人笑道:“叔叔好!給您拜個早年!”
世傑叔指著我對我爸說:“這就是令公子啊——長得真精神!……那個……軍兒,你也知道現在是春運期間,一票難求。不過我跟列車長說好了,讓咱孩子上車後補票,餐車裏還有座。不過可能貴個二百塊錢。”我爸說:“那不打緊的。能上車就行……這進站台也沒用啊,堵的都是人。車開不過去啊。”世傑叔扒著駕駛座,指點著:“行了,你別往前走了。就停那兒吧。反正離得不遠,咱走過去。從火車頭進……軍兒,你也是的。怎麽非趕著大過年的往外跑?車票貴不說,多遭罪啊。”我爸笑了笑沒出聲。他把車停好後,扭回頭道:“都下去吧。那個什麽,你們有話現在說。一會兒我和世傑帶滸子過去。咱來的人太多,別給人家添麻煩。”
大家都下了車,我媽一邊疼愛地摸著我的臉頰,一邊哭著說:“兒子,臉還疼不?那天媽不該打你。都是媽的錯!你別賭氣了,聽話,跟媽回家吧,好不?……”我握著我媽的手,微笑道:“我從來都沒有怨過您。隻恨自己太不爭氣,讓你和我爸為我擔心操勞了這麽多年,都是兒子的錯!我本應該留在你們身邊,報答養育之恩。可是我思前想後,還是覺得應該幹些更有意義的事情。也算……也算沒白來一回吧……媽,我沒事,您放心。到了那邊我會經常往家打電話的。您和我爸多保重身體。”
我媽含著淚,想再說些什麽卻一句也講不出來。範叔微笑著走到我麵前,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好樣的,滸子!看到你有這樣的表現,我和你爸都感到很欣慰。範叔支持你!”他正說著,範姨也走上前來。她推開範叔,白了他一眼,小聲嘀咕道:“你少說兩句。”範姨笑著對我說:“這是你第一次離開家,要懂得好好照顧自己啊。多注意飲食衛生,勤換衣服,勤洗手。那畢竟是傳染病區,自己加小心啊。有空多往家打打電話,別讓你爸媽還有我們擔心。自己好好保重啊……”
我強忍著眼淚聽著家人溫馨的囑咐。這時甜水兒和腰子也湊了上來,分別和我緊緊地擁抱了一下。甜水兒說:“多保重啊兄弟!別的我就不說了,家裏你就放心吧。”腰子在一旁艱難地打趣道:“行了,幹嘛這麽嚴肅。弄得像這就要奔赴前線抗美援朝似的。滸子,兄弟我也支持你!沒事兒了記得常給我來個電話……”
他們倆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個沒完。我一邊點頭,一邊在人群中尋找著範範的身影。隻見範範並沒有下車,她一直坐在後座上,扒著窗戶看著我哭。我衝她壞笑了一下,然後摟過我兩個兄弟,說:“範範就交給你們倆了。一個是她爺們兒,一個是她哥。幫我好好照顧她啊……”
我爸和世傑叔為了車票錢,互相推讓了半天。最後我爸一把把錢塞在他大衣口袋裏,說:“行了,世傑。別跟我爭了……那個……你們說完沒有,準備上車了!”說著,我爸便走了過來。拿起我的行李,道:“行了,行了。有啥話回頭電話裏說吧。車要開了。滸子,跟我走。”我一邊跟著我爸,一邊搶行李,說:“爸,我來拿。”我爸臉上顯出一種複雜的表情,他搖搖頭道:“你別管!我要拿!……”
火車我坐過,可是從車頭上車還是第一次。隻見世傑叔一邊給列車長和火車司機遞煙,一邊笑說:“來來來,抽煙……這是我大侄子,麻煩哥兒幾個車上幫忙多照顧照顧。那個什麽,過年都到家來喝酒啊。”
我爸帶著我在餐車預留好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他幫我把行李放好,然後給自己點了支煙,默默地抽了起來。我故作輕鬆道:“爸,您戒煙都三年了。啥時候又開始抽上了?”我爸沒搭話,隻是繼續重重地吐著煙。良久,他才開口:“銀行卡收好了吧?你已經長大了,別的我也就不再多說了。一人在外啥事兒自己個兒多操心吧……有事沒事都常往家來個電話,別讓你媽擔心……我不知道這個決定做的對不對,不過事已至此……你自己多保重吧……”我點頭說:“爸,您放心吧……我以前那樣惹您生氣是我不對,我向您道歉。對不起,爸……”我爸擺了擺手,道:“父子倆,有啥對起對不起的。”
世傑叔走過來,輕輕拍了拍我爸的肩膀,說:“軍兒,咱走吧。要開車了。”我爸抬眼看了看他,點點頭,慢慢地站起身來背對著我說:“兒子,記得按時吃藥。好好照顧自己……”說完便跟著世傑叔下了車。
大家都站在月台上。我把頭探出車窗,聽著各種關心的叮呤,望著我爸的背影徑直鑽進了汽車。火車啟動了。雖然我一直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哭。可是淚水卻不自覺地,隨著如一隻孤狼仰天長嘯般的汽笛聲,流了下來。我使勁兒向大家揮手告別。當列車開始慢慢行駛起來時,範範終於從汽車上跑了下來。她一邊哭著追著車跑,一邊衝我大聲地喊著什麽。怎奈車廂裏人聲鼎沸,嘈雜不息,我根本聽不清她說的話。唯有流著眼淚衝範範揮手,在心裏呐喊著:“範範,我愛你!”
看著站在月台上的親人漸漸淡出視線,我這才收回身來坐好,靠在椅子上,閉起雙眼體會著冬日暖陽灑在臉上的溫柔。“本次列車將開往希望之地。途徑痛苦,悲傷,無助,絕望。請各位旅客務必保護好您的心和大腦,以免受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