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凍醒的。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靠坐在家門外,樓梯間的垃圾桶旁。看了看手機,已經早上六點半了。於是我扶著牆站起身,打著酒嗝掏出鑰匙進了家門。一邊搖晃著換拖鞋,一邊在心裏拚命地回想,自己是怎麽睡在家門口的。老四口正圍坐在餐桌前準備吃早餐。範範見我進門,馬上跑過來,殷切地關心道:“滸子哥,你沒事兒吧?我剛才給甜水兒打電話詢問你的情況,他說昨晚跟你一起打車到了咱家樓下。他和腰子要送你上樓,可你卻執意非要讓他們也早些回去休息。甜水兒說他看你挺清醒的,於是就和腰子走了。你這一晚去哪兒了?……哥,你左臉怎麽青了一塊兒?……我得給甜水兒發個短信,告訴他你到家了。省得他擔心你……”
範範站在我麵前,正低頭發短信的時候,我爸坐在餐桌上說道:“範範,你別管他。快過來吃飯。”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現在依舊是頭暈腦脹,稀裏糊塗的。本想先回床上睡一覺,可是聽見我爸的話,我心裏忽然起了一陣無名火。於是我搖晃著走到客廳,衝著背對我,正在喝稀粥的父親,喊道:“對!別管我!誰他媽也別管我!讓我死去!”
我爸顯然是沒料到我會這樣說,他有些震驚地扭回頭看了看我。片刻,輕輕放下手中的碗,然後猛得站起身來,疾步到我麵前,一腳把我踹躺在地。然後顫抖著手,指著我,喊道:“你他媽跟誰說話呢?!我說你說錯了嗎?!你說你天天除了打遊戲,喝酒外,還會啥?!我整天看見你,不是喝得爛醉回來睡覺,就是抱著電腦上網!除了頂嘴,你從來不和我說話!要你這樣的兒子有啥用?!”
我雙手支著地,坐在那裏無所謂地笑了笑。爸看見我那玩世不恭的表情,更加惱火。他又要衝過來打我,卻被我媽和範叔攔了下來。爸甩開他們,喊道:“別他媽攔我!……告訴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麵都幹過些啥!居然還跑去幫人倒賣廢棄口罩!喪盡天良的玩意兒!……”
一聽這話,我馬上站起身來。瞪著杵在門口的範範,說:“誰讓你告訴他們的?!你那破嘴怎麽那麽欠啊?!你不是和甜水兒好了嗎?還來管我幹蛋?!”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罵範範。看著她紅著眼圈,可憐地站在一旁瑟瑟發抖。我並沒有任何憐憫。而是接著罵道:“滾!我以後再也不想見到你!”爸又踢了我兩腳,說:“你還敢罵人家?!也不看看你自己,現在都成什麽樣子了?!你已經徹底無藥可救了!”
我一邊揉著腿,一邊無賴地對我爸說:“對啊,我就是無藥可救了。有能耐你就打死我吧……”爸聽著我說的話,氣得渾身顫抖。他用手緊捂著胸口,流著淚重重地坐在了沙發上。看著我爸傷心的樣子,我覺得自己做得有些過。可是心中那罪惡感卻又被酒精壓了下去。忽然竟不自覺地,蹦出了一句:“我不用你管!挺大歲數的人,照顧好自己得了……”話還沒說完,我媽就上前給了我一記重重的耳光。她從未打過我,現在卻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媽衝我喊道:“你怎麽能這樣和你爸說話?!要知道,在這世上沒有比你爸更愛你的人了!自打你十一歲被抓進派出所以後,你爸就再也沒有真正的開心過!他一直在自責,覺得是自己疏忽了對你的關心愛護。看他平時笑嗬嗬的,好像什麽都不在乎。可是他心裏比誰都著急。你以為重點高中,花倆錢兒就能上了?沒那麽容易——我告訴你!那是你爸低三下四地求了人家好幾回,差點沒給人家下跪才換回來的!你大專畢業後,不找工作,天天約你那些狐朋狗友出去喝酒,瘋耍。你可知道,當你在外麵開心的時候,你爸卻躺在床上一直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我總說讓他給你打個電話,催你回家。可是你爸卻說,既然你已經出去玩兒了,那就開開心心的,不想掃了你的興致。每次不管你多晚回家,他總是得聽見你關上屋門的聲音,才能踏實睡下。早上又很早起來,說知道你喝多了,胃裏肯定難受。要給你熬粥喝。你昨晚一宿沒回來,也不給家裏來個電話。你爸他整夜都沒合眼,你知不知道?!你爸為了你,愁白了頭。他才五十多歲,卻是滿頭白發!現在他每個月都要去把頭發染黑!你不但不知道珍惜這份愛,反而還這樣跟他說話!你個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家夥!你已經二十七歲了。難道你連一點羞恥感都沒有嗎?!”
說著,我媽便哭著坐在我爸旁邊。爸摟著媽肩膀,輕輕拍了拍,小聲說:“你跟孩子說這些幹啥……”媽抽泣著:“我心疼你,為了這沒良心的玩意兒操勞……”我捂著被媽打過的臉,傻傻地站在那裏。說真的,要不是今天我媽這番話,我根本不知道我的父親這樣愛我。一時間,我的酒全醒了。看著範叔、範姨對我失望的搖頭;看著範範躲在一旁,偷偷的哭泣;看著爸默默流下的眼淚,我頓時感到無地自容。我想和爸媽道歉,卻怎麽也張不開嘴。於是我鞋也沒換,便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