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行道》（二十）

散了席，三大爺站起身來，殷切的和我爸握了握手，說：小王，今天這頓吃得真好！咋感謝你呢。我爸忙指著依舊呆若木雞的範叔說：哪裏，哪裏，這是勇兒的店。我隻是個仰慕您的陪客罷了。三大爺拽著我爸的手，撒嬌般不依不饒的說：我和勇兒是親兄弟，不說那個。就是讓你付賬，我真的過意不去。。。我爸掙脫不出被緊緊攥著的雙手，隻能搖頭道：哪兒啊！這都是晚輩應該做的。。。我開車送您回酒店啊？三大爺擺擺手，說：不用，你哥又沒喝多。再說，咱有錢！出去，馬路上隨便叫個‘TAXI’就走了。你好好照顧勇兒吧。說著，三大爺附耳道：我看他媳婦不咋地。太扭！我爸忙說：這您放心，他倆好著呢。

三大爺點點頭，又把目光投向我和範範。遲了一陣，摘下手腕上那隻金表，舉到我爸眼前，微笑道：你看，來的匆忙，也沒給孩子買個禮物啥的。範範——我親侄女那邊兒，我會給她包個大紅包。這塊兒金表嘛，就算是我給侄子的見麵禮吧。好歹也能抵了這頓飯錢。你知道，三哥我，這輩子最怕的就是虧心！

說著，三大爺就要把表給我。我爸直攔著他說：呦呦呦，這可使不得啊，三哥。您這不是打我臉一樣嗎？就一頓飯，不至於的！您快收好！三大爺滿不在乎的晃著表，說：不就是塊兒表嘛，又不是金山銀山。值不了幾個大子兒。我這當長輩的，總不能在孩子麵前露了怯吧。來，滸子，拿著。在與三大爺客氣的推搡時，我爸無意間碰到了那塊兒金表。稍稍愣了一下，然後見三大爺上了倔勁兒，也就不再拒絕了。他看著我，說：滸子，還不快謝謝你三大爺。

我是真的不喜歡三大爺。因為他不僅把範叔弄得很傷心，說範姨壞話，還讓我爸轉圈兒似的，小心恭維著。最主要的是，他居然跟我搶，我最喜歡吃的龍蝦鉗子。甚至連範範的雞爪子也不放過！我一早就想，等散了席，要好好批鬥他一番，為我們兩家人出出氣！

可是當我接過金表時，忽然感到心髒開始猛烈地跳動，一陣欣喜若狂。像是撿到了寶貝，生怕本家兒再要回去似的，趕緊把表揣在褲兜裏。然後對著三大爺，狗似地搖頭晃屁股，說：謝謝三大爺！謝謝三大爺！打我進屋見您第一眼起，就發覺您風度翩翩，英姿颯爽，器宇軒昂！雖然您比範叔和我爸大三歲，可您要是不說，我真想著您今年剛三十出頭呢！一開始他們倆叫您‘三哥’，我還以為是鬧著玩兒的。真佩服您，年過半百卻貌似少壯。您是怎麽保養的呢？咱可不能那麽自私啊，得空您也教教範叔和我爸。。。您在遙遠的西海岸生活了那麽長時間，渾身散發出的都是西方的紳士禮節，舉手投足都那麽有範兒。但卻又不乏我泱泱大國，中土人士之豪爽，大氣！這說明什麽？說明您不忘本！您那一顆火紅的中國心，炙熱了我的臉頰。我接受過那麽些個愛國主義教育，可都比不上您溫文爾雅的言談舉止和高尚的品德情操來得深刻！。。。您在飯桌上，寧可撐死自己，也不浪費一粒糧食的艱苦樸素作風，更是讓小侄我自慚形穢！加上您去美國多年，說得一嘴流利的粵語，還有那豐富而坎坷的生活經曆，更加奠定了您在我心目中，比周潤發還崇高的偶像地位！在我心裏，除了毛主席外，也就是您值得我尊敬了！我一定會努力向您學習！這輩子，哪怕能學到您萬分之一毫，那也是件光宗耀祖的事兒！。。。

三大爺一邊大笑著聽我的讚揚，一邊和我爸，還有範叔，勾肩搭背的往包間外走去。褲兜裏的金表，像是有魔力般，打開了不善言語的我，內心深處的話匣子。雖然我已經說得口幹舌燥，可卻依舊高唱讚歌。範範在旁翻著白眼兒，用食指戳了我一下：行了，行了！人都走到電梯口兒，聽不見你說話了。瞧你那樣兒，就差伸舌頭排汗了！我真該把你這醜陋的市井嘴臉給照下來，標題為‘畜牲是怎樣煉成的’。然後發到中小學教材出版社。讓全國的孩子們都能在課本上看見你的照片兒，並學會一個新的成語：恬不知恥！。。。我閉了嘴，筋疲力盡的，左手扶著椅子背兒，右手在空中搖擺，晃著頭沙啞的說：少廢話，快給哥口水喝。。。

我們一行人乘電梯，下到了四店大廳。範姨趁人不注意，偷偷掐了範叔一把。範叔像剛從夢中醒來般，兩眼無神的四下看了看。隻說了句：哥，我還要招呼別人，就不送您了。您走好。有時間我帶著弟妹去美國看您。三大爺忙說：我剛回來，不著急走啊。範叔一邊衝來往的賓朋打招呼，一邊說：趕明兒我和我媳婦兒看您去。說著，便熱情洋溢的伸出雙手，朝著剛從電梯出來的，一桌素不相識的客人，微笑著走去。

我爸看出了範叔的意思，於是忙攔著正準備挑理的三大爺說：三哥，他就是這麽忙。那什麽。。。飯店外有好多出租車，我這就幫您叫一輛去。說著，已經出了門口。三大爺看了看出租車後窗上貼著的價錢標，咳嗽了一聲，說：不用了，小王。吃得太飽，我想走走。到了路口再叫車也不遲。於是我們陪著三大爺走到了主街邊，眼瞅著三大爺滿意的鑽進了一輛，價錢標是‘一公裏/一元’的出租車。臨走前還不忘搖下窗戶，向我們首長式的揮了揮手，然後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