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衝進包間兒,這才發現人已經齊了。坐在主座兒上的是一個,梳著“地中海”式的發型,帶著金絲邊兒眼睛,身材臃腫,穿著一身名牌卻不像大款的男人。我爸和範爸,跟左右護法似的,帶著各自的媳婦兒,坐在他的兩邊。
看見我進來,我爸礙著麵子,不好罵我。於是麵帶猙獰的微笑,咬牙切齒的說:這孩子,咋這麽莽撞。讓你去接範範,怎麽現在才來?哪有晚輩讓長輩等的道理?我委屈道:爸,不是我,是範範。我五點就把範範拉上車了,誰知她非要回家換身兒衣服。我心想換身兒衣服能有多長時間,於是就縱容了她。誰知她一換就是倆小時,我都躺沙發上睡著了。唉,這都怪我年輕,對問題的理解與分析不足,才導致。。。
我還沒說完,我爸便不耐煩的一擺手,道:行了,別說了。快來見見你三大爺。我納悶兒的問:爸,你不是老大嗎?啥時候多了一個哥啊?莫非當年戰亂,爺爺家兄弟幾個走散了,有參加國民黨的,最後被逼到台灣。時隔多年,祖國開放,形勢一片大好,這才回來認祖歸宗?
隻見我爸緊握雙拳,微笑著說:不是。是你範叔的三哥。我和你範叔親兄弟般,所以他的哥哥不就是我的哥哥,你的大爺嗎?我“哦”了一聲,衝著那胖子舉了個躬,說:三大爺您好。未知您今日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見諒。晚輩這兒給您請安了。三大爺開朗的嗬嗬大笑起來,用手點指著我說:哈哈哈哈,我喜歡這孩子。來,快坐。準備開始吧,我餓。。。孩子們都餓了吧?
三大爺看著眼前大圓桌上的菜,很講究的一道一道在慢慢的上。於是他不耐煩的四下打量著這個,被裝修的金碧輝煌的包房。對著範叔欣慰的點頭讚揚道:嗯。勇兒,你行啊!沒想到一個當兵的廚子,也能混成老板,還玩兒的這麽大。真出息了呢!範叔指著我爸,笑說:哪兒啊。這是我和小華一起搞的。三大爺驚訝道:合股啊?那你們倆誰占大頭兒?
還沒等範叔回答,我爸先開了口:當然是範勇了!我隻是小股東,鬧著玩兒的。說完,我爸衝範叔頑皮的擠了下眼。因為這話給範叔漲了麵子,所以他並沒有繼續往下說,隻是笑著應了下來。三大爺聽後,得意道:那就是說,範勇是老板嘍?我爸隨聲附和道:那是,那是。雖然我爸沒當回事兒,可是我媽卻上了心。她不服氣的小聲嘀咕道:我們也是老板啊。
三大爺有意無意的問:弟妹,你剛才說什麽?我爸瞪了我媽一眼,接過話來說:她說勇兒是大老板。三哥,來來來,嚐嚐我們。。。哦,不對。是範勇最新研製的‘百合海參絲’。這道菜才好呢!百合嗆出來後,帶有綿滑的汁液。加上海參的細膩柔嫩,入口即化,實屬美味。來,三哥,您試試。說著我爸便拿燙金的勺子,往三大爺的碗裏舀了一勺兒。
三大爺伸出左手,露出手腕上那隻金表。然後拿起筷子,迫不及待的慢條斯理,像是不在意的夾起一條海參段兒,閉著眼睛品嚐起來。我眼見著菜一到他嘴裏,那喉結便馬上蠕動了一下。可是他的嘴卻依舊咀嚼著,多半時才點點頭,說:嗯。。。不錯!果然美味。看來廚子不是白當的。來來來,你們也起筷啊。自家人,何必這樣客氣。
我問道:三大爺,您還是左撇子呢?三大爺一邊拚命地往盤子裏夾海參,一邊笑著說:咳,原來也是右撇子。後來因為太忙,老得掐著點兒,所以改用左手,方便看時間嘛。說著,他又正了正手腕上那隻鑲鑽的大金表。
每上一個菜,三大爺就先是動喉結,然後給評價。就連鮑魚,他也是拿刀先片了一小片,文雅的放在嘴裏。評論後才開始大吃。擺在我爸和範叔麵前的酒杯,一直都是滿的。見三大爺光顧著吃而不動杯,他倆誰也不敢動。每當三大爺仰頭閉眼,品嚐美味時,我媽和範媽就會相持一笑,然後各自吃盤中的東西。自從三大爺開始吃第一道菜時,整個包房就一直沉悶著。
後來範叔實在是忍不住了,於是趁著三大爺又要夾菜的空擋兒,端起了酒杯,說:三哥,我和小華共同敬您一杯,為您接風。三大爺剛想夾龍蝦,聽見範叔的邀請,尷尬道:你瞧,我光顧著品嚐你的美食,竟忘了禮數。來,咱哥仨走一個。話還沒說完,就喝幹了酒。然後又拿起筷子,直奔著龍蝦去了。我爸和範叔,悶頭兒喝了酒,然後範叔拿起酒瓶,終於打破了“僵局”:來,三哥。我再給您滿上。三大爺一邊著急的往盤子裏吐龍蝦殼,一邊抬眼看著酒杯點頭。範叔笑著對我和範範說: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你三大爺吧。哥兒四個之中,我和你們三大爺最好。因為他曾經救過我一命。
範範好奇道:是嗎?怎麽從沒聽您說過?範叔狠狠地瞪了一眼範範,然後笑道:傻丫頭,你小時候我經常給你講三大爺的故事,哄你睡覺。都不知跟你說過多少回了,是你自己不上心!你忘了,我曾經不止一次的教育你說‘學不學雷鋒同誌,不打緊。最主要的是你要以你三大爺為榜樣,好好做人。三大爺聽了這話,一邊使勁兒嘬著龍蝦鉗子裏的肉,一邊擺擺手道:勇兒,過了啊。雷鋒同誌還是要學的!
範叔笑笑,接著說:我是家裏最小的。大哥,二哥比我大將近十歲,他們倆都不待見我。隻有三哥,才比我大三歲。所以,打記事兒起,我就一直跟在三哥的屁股後麵轉。我們一起打過老張家的棗兒,偷過老劉頭兒地裏的西瓜。鬧饑荒的時候,三哥為了能讓我吃頓飽飯,竟然還冒著生命危險,從趙嬸兒家偷來了一隻母貓,燉了給我吃!
三大爺一邊從瓦罐兒中,撈“佛跳牆”裏的魚翅,一邊搖頭否定道:偷貓的那是你二哥。那會咱爸媽都在“牛棚”接受再教育,家裏就剩咱哥兒四個。長兄如父,所以老大就叫你二哥去偷的貓。這一鍋貓肉,讓老大和老二吃了個幹淨,就給咱哥兒倆留下四支貓爪子和一根兒貓尾巴。咱倆是平均分的。那貓肉和別的肉不同,煮出來臊氣得很。趙嬸兒他兒子在咱家院外就聞見味兒了。人家找上門來,不依不饒的。可你大哥死不認賬,還把人家給打了。趙嬸兒他兒子回去叫人,說要滅了咱家。你大哥二哥早跑沒影兒了。我帶著你在打麥場的秸稈垛裏,窩了一宿。你忘了?
範叔聽了三大爺的話,頓時不知該怎樣往下接。於是尷尬的笑道:是嗎?我隻記得您把三支貓爪子都給了我,自己委屈的啃著貓尾巴。咳,不管怎樣吧,總之三哥對我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