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屠回來後沒多久,因為邵兵被調進縣委,所以又派下來一位新的村長。這人姓郭,據說原先是城裏一所大學的校長。因為個人思想“右派”得厲害,被打壓了三年。受盡了批鬥侮辱,險些沒被取了性命。出來後,為爭取良好表現,自願下到這窮鄉僻壤當個村長,以示真正改過自新。
邵兵臨走前,召集葛村人在小廣場上開會,介紹了這位新村長。邵兵因為馬上就要離開這破地方到縣委報到而滿心歡喜,人自然就寬容和藹起來。他避開老郭的曆史不說,隻是一味的讚揚其才華橫溢。這位六十一歲的老學究雙手垂放在兩邊褲線上,微微低著頭,竟還是一副挨批鬥時的樣子。邵兵噴完了吐沫,拉著老郭讓他講幾句。老郭被碰了一下,顯得有些害怕。多時,才回過神來。他慢慢走到人群前麵,推了推瓶底厚的眼鏡,又正了正戴著的灰帽子,然後緊握著垂下的雙手,細聲說:感謝政府能再次給我機會,我一定會發揚吃苦耐勞的革命精神,用飽滿的熱情和實際行動來回饋政府對我的再生之恩情!說完,便自覺地後退到一旁站好。
邵兵見狀,想笑又不敢笑。他忙幫著打了個圓場,然後帶著老郭,了潦參觀介紹了一下葛村。沒吃晌飯,便坐車走了。郭村長為人十分中庸,在他這裏沒有是非。他隻是按部就班的傳達縣裏下發的工作指令和精神。經過被“打壓”的那三年,老郭才真正體會到什麽叫做“無為而治”。
邵兵還沒走時,鄭屠沒有再回村食堂幹活。他不願看見邵兵,不是因為擔心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過去打他。而是因為鄭屠真的害怕了。他怕不經意間,自己又會被扣上什麽罪名。在“二倉”生活的那段時日,鄭屠聽到了太多匪夷所思卻又驚悚無比的事情。他十分珍惜能出來的這個機會。
鄭屠在家休養了一陣。這段時間裏,他和趙如的生活由老錢出錢負責。鄭屠和趙如,包括錢老太都被老錢的熱心感動了。所謂“患難見得真情”,沒想到平日裏奸猾吝嗇的商人老錢,竟能這樣無私的幫助他們。直到郭村長上任後,鄭屠才鬥著膽子,去村部找活幹。老郭從側麵聽說了鄭屠的事情——畢竟,在這偏僻的小村莊,貧農被拉去“改造”,實屬罕見。老郭和鄭屠簡單聊了幾句,然後叫劉會計把他又安排到了食堂幹活。
自邵兵走後的這段時間裏,劉會計一直坐立不安。原本和邵兵說好的,一起進縣委。自己始終是他鞍前馬後不可或缺的知己。誰知,邵兵自己進了縣委,留下他一人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劉會計擔心自己,許一輩子都會待在這裏。直到今天上午,邵兵親自打電話到葛村廣播室,對自己說:老弟,我著急忙慌的就走了,也沒顧上和你說話。進縣委這幾天,領導們一直很看好我。隻要我好,你進縣委就指日可待了。不過現在,還得委屈你在葛村再待一陣子。說實話,我心裏也過意不去啊。不過,有一點請你不要懷疑,那就是我們深厚的革命友情。如果你有時間到縣城,一定要告訴我。咱哥倆坐下來好好聊聊,也讓小兄給你賠罪。。。。。。
電話這頭的劉會計,聽著邵兵一大堆套話,激動不已。他深信邵兵所說的每一句。因為這些年,無論是黑鍋或者秘聞,自己都幫他擔了不少。就衝這份恩情,邵兵也不會放任自己不理。擱下電話,劉會計這才安了心,愉悅起來。正當他暢想自己的未來時,有人來說郭村長讓他去辦公室一趟。劉會計哼著小曲來到郭村長辦公室,一進門便看見坐在村長對麵的鄭屠。劉會計馬上緊張起來,他避開鄭屠的眼神,唯諾的走到老郭近前站住,卻不敢說話。
郭村長輕聲道:劉會計來了,這是老鄭師傅。相信你們也都彼此熟悉。老鄭師傅是屠宰的高手,正好咱食堂缺人。你看著把他安排一下吧。劉會計雞啄米似地點著頭,而後小心翼翼的對鄭屠說:鄭師傅,我帶您到夥房打個招呼吧。說著,便像要逃跑樣,往外疾步走去。鄭屠跟著他到了食堂夥房,看見每個人都點頭哈腰的熱情問候,弄得人們都覺得十分不自然。劉會計見鄭屠像是變了個人,於是走出食堂時,他壯著膽子對鄭屠說道:鄭師傅,我原先有什麽做錯的地方,還請您多包涵。上支下派,我也是不得也而為之啊。
其實鄭屠心裏比劉會計更加害怕。“閻王好見小鬼難搪”,他怕劉會計又會聽邵兵怎樣的指使,陷害自己。從“二倉”出來後,鄭屠唯一的期望就是:祈求老天爺能給三餐飽飯;自己和趙如壽終正寢;兒子鄭煌豐衣足食。多一點都不敢奢望。
鄭屠看到劉會計滿懷歉意的和自己說話時,鄭屠不免感到有些欣慰。他忙說道:哪裏,哪裏。我原來那樣對你是我的不對,你別往心裏去就行。都是一個村子的,你又是我的領導,還希望能不計前嫌,以後好好相處啊。劉會計聽了鄭屠的話,雖不滿意“都是一個村子的”那句話,可還是頓時感到一陣輕鬆。心想:這是怎麽了,人們都對我這般好?莫非真是自己時運轉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