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屬於我但關於你的事情

回憶如雨水般浸透心房,而我卻依然活在明天。
正文

《單行道》(三)

(2010-11-26 07:02:18) 下一個

範叔因為又是大廚又當采購,會計。所以他有一間自己的辦公室。他把我爸拉進他的辦公室,順手關上了門。我爸本來還想笑話他怎麽跟做賊似地,可是當他看見範叔辦公桌上堆著的醬豬蹄子,油悶大蝦,紅燒肉,宮保雞丁,涼拌海蜇皮,醋溜花生米還有兩個半瓶子的茅台酒時,我爸嘴張得老大。除了哈喇子,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範叔拉著我爸,麵對麵坐下。正要客氣呢,我爸已經拿起了筷子。要知道在七十年代,當兵的一頓能吃上油炸就不錯了。

我爸緊握著筷子,眼睛盯著飯菜。猶豫不決的問這是為啥。範叔笑說,就是想交個朋友。這飯菜,包括那兩個半瓶子茅台,都是首長剩下的,讓我爸別介意。我爸高興還來不及呢,於是兩個人就熱烈的吃了起來。我爸還不忘先拿油紙,給我媽包了個大豬蹄子。酒桌上推杯換盞,哥兒倆喝開了。範叔這才紅著臉說了請我爸吃飯的目的。不過是想多認識幾個文工團的姑娘們。自己也二十七了,還沒個對象。寂寞的狠。我爸聽了這事兒,一隻手拿著半拉豬蹄,一隻手拍著胸脯,油著嘴打了包票,說沒問題。他們倆在小屋裏偷偷喝到十二點。這一夜,倆人兒的關係近了許多。

從這以後,我爸和範叔來往十分密切。範叔不忙的時候,我爸會叫他到文工團看演員排練。範叔看見那些貌美如花的姑娘,就像我爸看見肥膩膩的紅燒肉一樣,掉眼裏就拔不出來。有首長來吃飯後,範叔就會叫上我爸到他的辦公室一頓胡吃海塞,並商量著怎樣幫範叔追他已經看上眼的姑娘。不出兩個月,範叔終於有了女朋友,而我爸的體重也比剛結婚時多了十來斤。

範叔的女朋友——就是後來的範範他媽。和我媽是一個舞蹈學校畢業的。我媽因為一個豬蹄子,而把自己壓箱底兒的姐們兒介紹給了範叔。起初範阿姨看不上範叔,認為一個廚子,將來並沒有多大出息。怎奈何我爹娘為了大蝦仁兒,苦苦相勸。最終,範阿姨倒也覺得當廚子沒什麽不好——起碼能解決一家老少的溫飽。趕上家庭聚會時,還能給娘家撐個麵門。於是,某連隊部的文工團裏,三年出了兩對兒新人。連長高興,文工團團長也高興。新社會就是好,男女可以自由戀愛。

那時節,我爸媽,範範爸媽,他們四人經常摟著肩,蹦蹦噠噠的唱著“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往駐紮部隊外的白樺林走去。在夕陽西下的林子裏,範叔會打開他的包裹,裏麵淨是些醬牛肉,豬蹄,板筋之類的下酒菜。外帶半瓶茅台和兌成一瓶的紅葡萄酒。酒宴擺開,我爸就開始高聲朗誦郭小川的詩歌。每當我爸念道:想昨天,百煉千錘;看明朝,千嬌百媚!誰不想幹它百歲,活它百歲!。。這兩對青年夫婦就會不約而同的舉起酒杯,喝個幹脆。

然後我媽就會和範媽一起,翩翩跳起藏族舞蹈。口中竟還能哼唱出那遙遠的歌謠。我爸和範叔就地坐著,眼瞅著姐兒倆優美的舞姿,聽著那天籟之音,竟是如此的滿足。

他們這個小“四人幫”開心玩耍的兩個月是那樣的寶貴。因為後來,有長官發現範爸拿首長吃剩的飯菜酒水“假公濟私”。在寬大處理後決定,讓範叔和我爸一起到排裏操練兩個月。這期間,雖吃的不比從前。可是哥兒倆卻依然好的像是一個人。

怎奈一轉眼到了轉業的時候。這哥兒倆想被分配到一個單位,卻未能如願。於是,雖然一起蜷著鋪蓋,卻被分到了同個城市的兩端,幹起不同的工作。從七六年到七九年,這三年時間裏,哥兒倆幾乎斷了音訊。八零年的一次戰友聚會,才又讓他們倆搭上線兒。見麵互道思念,彼此傾訴衷腸。倆兒人訴說了彼此在工作上的苦衷後,毅然決然的決定要脫離現狀,自己搞一番事業。

於是我爸媽和範範爸媽,東拚西湊的在親戚朋友那裏借了三萬圓錢。八零年初,開了間二十五平米,名叫“回味”的小食店。印象中這小飯店簡陋的很。十張木桌,不到二十把長條板凳。範爸依舊是大廚;我爸負責采購,幫廚;我媽和範媽又當跑堂,又做會計。每天早上八點我爸就起床,蹬著小三輪兒去早市買菜;範爸則在廚房和麵,蒸饅頭,包包子。我媽和範媽倆人開始打掃衛生。中午十一點半開門,這時,後廚籠屜上已經蒸出了韭菜餡兒的香味兒。忙過了午飯時間,範爸就開始研究他的新菜肴,我爸則忙著洗菜,切墩兒,把要炒的菜先拚到盤子上。

等到晚飯口兒,七點來,最忙的時候。我爸卻又要蹬著小三輪兒,跑到菜市場去“撿漏兒”。現在說來有些難以置信,不過當時“回味”餐廳裏,所有菜肴上擺的雕龍刻鳳或者牡丹花,都是我爸“撿漏兒”撿回來的,人家不要的菜根,蘿卜根伍的。然後拿水衝洗幹淨,範爸就用刀刻出各種各樣的造型擺在盤子上。早先他們也想過用新鮮的菜根來做,可是考慮到隻是個擺設,一般沒人會吃,倒掉也是浪費的緣故,所以才“出此下策”。

無論如何,忙完了這一天的活計,晚上十點打了烊。範叔炒幾個菜,一邊和我爸喝著酒,一邊催促著在櫃台算賬的兩位婦女過來吃飯。每到此時,是他們四人最快樂的時候。因為我媽和範媽會拿著算好的賬目來到飯桌前,大聲宣布今天又淨賺了多少錢,然後四個人就一起大笑起來。這笑聲遠比“足底按摩”來得更加解乏兒。大約十一點左右,他們兩對兒就各自回房休息去了。他們住的房子,是我爸和範爸在“回味”後麵的院子裏,自己砌的磚瓦平房,冬涼夏暖。好在夏天,沒砌嚴實的牆縫兒裏會鑽進涼風;冬天各自在屋裏點個煤爐取暖。這日子過得倒也自在。年輕時,再苦也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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