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五十八）

鄭屠不知道自己在“二倉”待了多久。隻知道過了來年春分，到穀雨季節時，被放的大部份人裏有他一個。臨走時，鄭屠對二倉的管事人哈腰鞠躬，萬分感激。就像這放他的決定歸屬於二倉管理員一樣。鄭屠和其他被釋放的人員一起，坐著來時坐的鐵皮車到了縣長途車站。他倉惶的拿著手中的證明，鞠躬盡瘁的對司機說道：麻煩您，我去葛村。那司機瞪著眼睛，衝他吼道：我這車就是往那邊走的！到地方你下去就是，何必跟我說這些？！最討厭拉你們這種人！要是過去，鄭屠聽見這等言語，必會與那廝吵起來。可是如今，他隻是微笑著舉了個躬，乖乖坐在後座上了。

到了葛村，鄭屠一邊答謝著司機，一邊慌忙走下車，往家跑去。葛村人很少有不認識鄭屠的，可是大家看見他的身影，不覺都目瞪口呆起來，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鄭屠並不理會身旁奇異的眼光，一口氣跑回家中。推開院門，卻隻見趙如正和錢老太聊天，身邊卻沒有鄭煌。

趙如見是自己男人忽然回了家，眼瞅著傻愣愣杵在門口的鄭屠，竟無言以對。幸好有外人在身邊。錢老太看著撞開門的鄭屠，又瞧了瞧身邊的趙如，忙開口打著圓場：大兄弟回來了！快，快來坐下休息。還沒吃晌飯吧？。。。鄭屠盯著她問道：鄭煌呢？錢老太一時答不上來，忙又說：大兄弟，你先坐下休息。咱慢慢聊。。。

聽錢老太的話語，鄭屠隱約感覺到兒子出了問題。他不顧任何禮節，直衝到趙如麵前，搖著她的肩膀，吼道：鄭煌呢？！我問你話呢？！趙如既惶恐又心虛的哭道：你咋才回來啊？！我以為你早就死在外麵了呢？！鄭煌，鄭煌前幾天就被送進了城。鄭屠停止了搖晃趙如的手臂，渙散著眼神問道：是不是邵兵把他帶走的？！

趙如坐在板車上，痛苦著拉住鄭屠道：是我，是我！我把兒子送進城了！都一年半了，你走時也沒和我說。我哪兒知道你還活著？！我不能走路，不能照顧兒子。又不願意鄭煌照顧我一輩子！所以才托老錢把他送進了城！你到底去哪兒了？！留下我們孤兒寡母不管！你說！你說我該怎麽辦啊？！趙如一邊哭喊著，一邊用力打著鄭屠的後背。

這時錢老太跑了過來，抱著趙如說：老妹妹，你別說了。人回來就好，人回來就好啊！鄭屠不知道該怎樣對趙如解釋所發生過的一切，他盯著錢老太，質問道：你把我兒子帶到哪裏去了？！錢老太一邊安撫著趙如，一邊對著鄭屠說道：你大哥把他送到城裏去了。和我兒子住在一起。你就放心吧。鄭屠衝著趙如喊道：你個敗家娘們兒！說著，便往老錢家跑去。

老錢正在收鋪頭，第二塊門板剛上上，就看見鄭屠怒衝衝的朝自己走來。對於能再見到鄭屠，老錢並不感到稀奇。他甚至希望能快些見到這魯莽之人，好讓他對送鄭煌進城充滿感激——因為，早在八年前，鄭屠就有這樣的願望。直到今天，當他收到錢途來信，說根本沒接到鄭煌時，他才感到害怕。老錢自認事無巨細，自己都做得周到萬分，誰曾想卻在“陰溝裏翻了船”。鄭煌走丟的事情，他連自己的婆娘都沒有說。如今鄭屠卻找上門來。

看著朝自己奔來的鄭屠，老錢定了定心神。估算著鄭屠的腳步，進屋押了口茶，坐等鄭屠來臨。鄭屠一腳踏進錢家藥鋪，便抬手指著老錢，質問道：鄭煌呢？！老錢裝作不知發生何事，忙站起身來，說：呦，這不是老鄭嗎？怎麽樣，兄弟，沒事吧？你不知道，你媳婦和我婆娘，包括我，都一直擔心你呢！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說著，老錢便示意鄭屠坐下。

鄭屠不坐，他站在老錢麵前，吼道：我問你，我兒子鄭煌在哪裏？！老錢表情不自然，卻又理直氣壯道：和我那兩個兒子在一起呢。你就放心吧，兄弟！頭些年你就想讓鄭煌進城，我這不是做到了嗎？鄭屠聽了這話，這才真正確定了鄭煌的行蹤。之前，他還一直擔心鄭煌會被邵兵害了。這時，鄭屠才鬆了口氣，慢慢坐下，說道：那。。。那謝謝您了，老錢。讓您費心了。鄭煌在城裏沒給您家添麻煩吧？老錢寬容的笑道：當然沒有。鄭煌這樣乖巧的孩子，我們都疼愛的很呢。鄭屠點了點頭，忽然說出一句讓老錢再也穩不住陣腳的話：老錢，明天和我一起進城去看看鄭煌吧。我真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