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兵點了點頭,帶著鄭屠來到二倉。別說鄭屠,就連邵兵也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他好奇的往裏麵看了看,隻見這是一座廢棄了的糧倉,地上橫七豎八的鋪了好多破竹席子。整個倉庫沒有一扇窗戶,裏麵散發著一種腐酸的惡臭。這時,一個看似管事的人站在不遠處,喊問道:喂,你們幹什麽呢?邵兵回過神來,忙迎著那人走了過去。伸手握了握,然後說明來意。那人看了看文件,點頭道:知道了。你回去吧。這鄭。。屠就交給我們了。邵兵問道:那他住哪裏?飯怎麽吃呢?
管事人指了指二倉,道:就住這裏麵。二倉現在住了也有三十多人了。要是再來人,還不知道往哪裏擠呢。吃飯嘛,我們每天到時間,就在院子裏支火做飯。這樣能省間屋子關人。邵兵點著頭,看了看原本體格健壯,精神無比,現在卻麵色慘白,連站都站不穩的鄭屠,又看了看二倉。忽然感到自己的良心有些過意不去。於是他又掏出煙來,遞到那管事人麵前,道:老兄。這鄭屠還勞煩您幫忙多關照一下。他畢竟上了歲數。
那人本想接過煙來抽,一聽邵兵這話,急了起來:他歲數大?!你沒看見我們這關的基本都是五六十歲的老地主,老八股嗎?你居然敢用香煙對我行賄,讓我多關照他。說,你這是什麽意思?!莫非你到現在還沒有和階級敵人劃清界線不成?!那人還想往下說,卻被邵兵嚇得連忙把他拉到一邊,輕聲道:老哥,言重了。您瞧瞧,我這人就是心軟。我早就和他們劃清了界限,您放心。今天經您這一訓導,我才發現自己的覺悟還有待提高。回去要多學多看才行啊。來抽支煙,老哥。消消氣。管事人盯著邵兵那張皮笑肉不笑,充滿恐懼緊張的臉,這才接過香煙抽了起來:對像他們這種人就不能手軟!。。。。。。
邵兵走了。二倉管事人為了一根煙,最終還是“照顧”了鄭屠,把他安排到二倉靠近門口的一個位置住下。這位置也好也不好。好在晚上關門後,那半寸的門縫中多少能透些新鮮空氣,不至於像裏麵一樣,難以呼吸。不好的地方在於,夏天還能過,可是到了秋冬之際,卻冷得讓人受不了。
鄭屠和裏麵其他的“罪人”一樣,每天上午圍坐在一起,有人帶領著學習文件;吃罷晌飯便開始幹各種農活。晚飯後,是自由學習時間。八點鍾準時鎖門睡覺。鄭屠在這裏開始變得溫順沉默起來。如果沒有人和他搭話,鄭屠幾乎像個啞巴一樣,終日裏一言不發。
每天晚上鎖門睡覺時,鄭屠總能聽見各種長籲短歎,抽泣聲,痛哭聲和忍受不了病苦的呻吟聲。一晚,鄭屠躺在自己那一席之地上,正要睡覺。忽然聽見旁邊的兩個中年人開始小聲議論起來。一人道:喂,我今天和一倉的老張一起幹活。聊了半天,你猜他為啥進來的。另一人饒有興致的問道:為啥?那人說:因為老張有句口頭禪:“日嘞”。他不管說啥都會不自覺地加上這倆字。比如說:日嘞,你中午吃的啥?;他日嘞老不幹活,等等。。。老張是他們村唯一一個認字的農民。所以村部組織開會學習時,都是老張主持。他壞就壞在自己這張嘴上。那晚,縣裏去人旁聽他們學習,老張當著縣領導的麵,大聲說:毛主席他老人家“日嘞”給咱們下達了新的文件。。。話還沒說完,就被逮起來了。到後來才知道,自己是因為這句話被扣上了“反革命”的罪名。
說到這裏,那兩人都嗬嗬的笑了起來。另外一人接著說:老張那還是好的。我昨天聽說劉寨原先的老村長,因為不肯交出祖上留下的一個前清官窯花瓶,和他女兒吵了幾句。他女兒是紅小兵,吵完架後馬上找來幾個革命小將,一邊高喊著“劃清界線”,一邊把他爹活活打死了。這閨女居然還心平氣和的叫人拖著她爹的屍體到村部,又給扣上了那大白帽,胸前掛著“反革命”的牌子。第二天當著全村人,對著死屍繼續批鬥。她娘為了這事,哭瞎了雙眼,不久也死了。可是這丫頭卻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呢。。。唉,希望這世道能快些恢複正常吧。。。說完,那倆人又都歎了口氣,睡了過去。
鄭屠在一旁聽了個真切,他這才隱約明白了些什麽。自從鄭屠被送到這裏後,這樣的“新鮮事”聽了不少。於是鄭屠本能的蜷著身體,他下定了決心:不管怎樣,要改改自己火爆的脾氣,少管閑事,聽從安排,在這裏好好表現。爭取能快些回家,見到兒子鄭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