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錢送鄭煌走的這天,錢老太一直陪著趙如。原本以“親家”相稱的老姐倆坐在炕上聊了不停。每當說起鄭秀時,錢老太竟比趙如哭得更厲害。老錢送走鄭煌,坐著驢車回到葛村後,直接來到鄭家給趙如報平安。寒暄幾句後,老錢便拉著自己的婆娘回家。錢老太臨走時,甩下一句話:老妹子,你以後的飲食起居,姐姐包了。說著,便又抽泣了起來。老錢聽了這話,使勁把她拉出了鄭家,便埋怨起來:你管她啥?!你能管啥?!你一個老婆子,連我都照顧不了,哪兒還有閑工夫去照看她?!錢老太反駁道:我就要管!那是我妹子!就算別的管不了,起碼一日三餐,我還能幫她打個飯啥的!趙如的首飾都讓你當成兒子的生活費了,這邊你還不幫一下,你咋這麽心狠呢?!老錢聽了自己婆娘的話,一時竟無言以對。
錢老太說到做到。從鄭煌走了之後,她便每天都到鄭家,陪趙如聊天,打飯給她吃,有時還幫她幹些雜活。趙如打心裏感激這老姐姐,無奈卻沒有任何可回報之禮。每次趙如對她表示感激時,錢老太總是笑著擺擺手道:不礙的。咱們在這個村子住了一輩子,原先又是親家。我早把你當成自己的親妹妹了。
平日無事可做,這老姐倆便在一起聊天。對於自己的男人,自己的娃和自己的命和那些禍事,她們倆總有說不完的辛酸。兩人甚至還在一起暢想著,如果鄭秀沒死,現在抱著孫子又會是怎樣的開心。日子這樣一天天飛快的流逝著。就在鄭煌進城後的第九天晌午,鄭屠回來了。
鄭屠被打暈後,邵兵馬上叫人幫著把他抬到了村衛生所。聽大夫說並無甚生命危險,邵兵才放心下來。他讓周田力在衛生所看護了鄭屠一夜,第二天清早,便聯係了車,拉著鄭屠往縣城駛去。
鄭屠再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躺在一輛鐵皮車的後鬥上,旁邊有個男青年一直盯著他看。鄭屠隻覺得口中無味,嗓子幹裂。於是他鼓足了氣力,衝那個盯著他的人說道:我要喝水。那男青年正在抽煙,看見鄭屠醒了,並無甚反應。直到聽見他的要求時,才嗤之以鼻,十分不耐煩的從身上摘下斜跨著的綠皮軍用水壺,扔到鄭屠旁邊。鄭屠勉強爬起身來,靠坐在一旁,拿起水壺,擰開蓋子,便大口喝了起來。這水是從葛村村部那眼深井裏打出來的,冰涼透骨。鄭屠急喝了兩口,這才感到腦後原本鼓脹著的難過,現在如針紮般更加疼痛起來。
鄭屠隻覺得頭暈目眩,他用手使勁按著後腦包紮著的紗布,忽然覺得胃裏強烈的抽搐,控製不住的開始嘔吐。由於肚腹空蕩,並未吐出什麽汙穢之物,隻有少許淡黃色的粘稠液體。可卻惹惱了對麵坐著的那個青年。那人使勁踹了鄭屠大腿一腳,罵道:娘的!這麽大歲數,一點小傷都挺不住。怪不得邵村長說你思想腐朽。你就像那些資本主義者一樣,不過是紙老虎罷了!長得高大,看似威猛。實則不堪一擊!打到你們這些反動派!說著,又朝鄭屠的大腿,狠踢了一腳。
鄭屠並不理他。因為他從後窗往車裏看,一眼便瞧見了坐在後座上的邵兵。於是鄭屠像瘋似地,用力敲著後窗,喊道:狗日的!你要把我帶哪兒去?!鄭煌在哪裏?!邵兵聽見鄭屠的喊叫,於是他把頭探出車窗,衝鄭屠喊道:你老實點兒!等到了地方,你自然會明白!小劉,你管管他!那男青年聽了邵兵的話,憤怒的站起身來,扶著車頂,一邊狠狠地踢著鄭屠,一邊喊道:你給我閉嘴!。。。叫你再喊,叫你再喊。。。
鄭屠真想暴打這青年一頓,卻無奈於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棉花一樣輕,使不出任何力氣。於是他不再說話,隻是在心裏向老天爺告饒,希望上天能放過自己的兒子。近晌午時,車停了下來。原本昏沉的鄭屠,勉強睜開雙眼,看見車停在一個大院的門口。這院子裏是一座二層樓房。每層有五間屋子。此刻,衣著青灰的人們正拿著自己的飯盒,紛紛從不同的屋子出來,各個表情嚴肅地往左邊食堂走去。
大院的門,是紅磚砌的兩條長方體柱子,連著左右兩邊牆。門拱是青鐵絲焊成的,兩邊鏤空,中間實心,剛刷上紅漆的五顆五角星。門廊左邊掛著一條長方形,白漆黑字的木板。鄭屠認不得那木板上麵的字,卻看見邵兵下了車,跑到二樓中間的那間屋子,敲了敲門,而後畢恭畢敬的等候在一旁。不多時,有人開門。邵兵和那人熱烈的握了握手,然後指著停在門口的車。那人便和邵兵一起朝鄭屠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