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煌掛著紙牌子,在人群裏四下眺望,總有看不完的新鮮事物。老錢怕他亂跑,一直拉著他的胳膊。周圍等著上車的人看見這爺倆兒的樣子,都竊竊私語,捂著嘴笑了起來。他們笑的是鄭煌脖子上那塊牌子,活像是批鬥地主,資本家時,罪犯脖子上的那塊。可是老錢卻不知道他們笑什麽,於是順水推舟,衝著周圍人和藹的說道:大夥見笑了。唉,沒辦法啊。這是個傻孩子,我又不能陪他進城。怕城裏接應的人找不見他。有勞各位在車上也幫忙照顧一下啊。謝謝了。
人們一聽是傻孩子,這才收住了剛才近乎於嘲諷的嘴臉,並紛紛點頭示好。有個年輕人還說:放心吧,大爺。我肯定給他弄個座位。老錢堆起滿臉皺紋的笑容,在心裏對自己的號召力,大加讚許了一番。不多時,車門開了,人們像決了堤的洪水般開始往車上湧。老錢站在一邊,看著被夾在中間的鄭煌,上也不是,退也不是。被生生的擠進了車廂裏。好在那男青年果然幫他占了個靠窗的座位。老錢仰著臉,在車外喊道:鄭煌,坐好了就別動啊。餓了就吃叔給你買的餅子。記得見到你錢途哥時,把小包袱給他啊。好了,走吧。
這是鄭煌第一次坐鐵皮車,車剛啟動時,他感到有些緊張。鄭煌腳踩著自己的行李,雙手緊握。眼看著窗外的景象開始慢慢移動起來。車越開越快,四周的景物如電閃雷鳴般從眼前劃過,鄭煌的緊張感沒了,他又樂了起來。這一路上,擠滿了車廂的人群嘈雜不休。認識的,不認識的,大家有說有笑。那熱鬧勁兒比廟會都不差。鄭煌餓了,他掏出趙如給他做的棒子麵貼餅,先聞了聞,而後便開心的吃了起來。旁邊的男青年見狀,奇怪的問道:你這兒有蔥油大餅不吃,為啥要吃那糟麵餅呢?鄭煌一邊幹嚼著貼餅,一邊說:我就愛吃我娘給我做的餅。那男青年尋思了一下,笑道:這樣吧,你要不吃也別浪費了。我這有個熟雞蛋,我用我的雞蛋換你這兩張大餅,中不?
鄭煌想都沒想,便做了這筆交易。於是他咬一口雞蛋,嚼一口硬麵,和著窗外撲麵而來的春風和沙土,吃得倒也愜意。那男青年飽飽的吃了兩張大餅,心滿意足起來。於是便開始小聲哼唱起“社員都是向陽花”這首歌。誰知他剛唱了沒兩句,幾乎整車人,包括司機也都跟著唱了起來。吃飽了的鄭煌在一旁,聽著人們一首接一首的唱歌和那歡聲笑語,又開心的笑了起來。
下午五點多,車到了總站。長途車站並不在城裏,而是在郊區。要想進城,下來就要換乘公交車。車門打開了,鄭煌身邊的那個男青年笑著對他說:很高興見到你。革命路上永相隨!說完就下車了。鄭煌也擠著人群下了車,可是他不知道該往哪裏走。於是就原地坐在了自己的包袱上。這時,他才想起老錢叮囑的話,於是忙用手往懷裏摸了摸,知道那重要的小包袱還在,這才安心。可是當他低頭時,卻發現不知何時,那掛在脖子上的名牌被擠掉了。
鄭煌忙站起身來四下尋著,卻找不見。於是他又坐回到自己的行李上,看著川流不息的人群,等著錢途哥。不多時,便乏累的打起盹來。一陣,鄭煌被鳴笛的巨響驚醒了。他“哇”的一聲,跳了起來。回頭一看,才發現身後又是一輛大鐵皮車。那司機不耐煩的把頭伸出窗外,道:你可真會找地方啊。那麽多板凳你不去坐著,偏偏要擋在車道上。快走,不要影響革命工作!鄭煌這才對馬路和人行道有了初步的認識。於是他拿起包袱,跑到了一邊的長條椅上,坐下開始四周看著,尋找錢途。直到熙攘的人群漸漸消失,隻留下為數不多的幾個人時,鄭煌才開始感到有些害怕。
一位在車站上班的女青年走了過來,從後麵拍了拍鄭煌的肩膀,說:同誌,您快走吧。我們要關門了。鄭煌仰起頭來,扭臉看著她說道:姐姐,我叫鄭煌,不叫同誌。那女青年聽到這話,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又笑說:好。鄭煌,您走吧,我們要關門了。鄭煌支吾道:我去哪兒啊?女青年笑道:您去哪裏,我怎麽知道。你要是等人的話,就到候車室門口等吧。我們真的要關門了。鄭煌無奈的拿起包袱,跟著那女青年來到候車室門口的台階上坐下,扭頭看著那兩扇,把手生了鏽的大鐵門重重的關上。又扭回臉來看了看漸漸黑下的天和冷清的街道。。。鄭煌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