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四十八）

轉瞬間，鄭屠離開這個家已有半月。一日，邵兵透過村大喇叭，通知道：各位村民注意了，各位村民注意了。請大家主動把自己家藏有的，帶有封建迷信色彩的物品收拾好，今日晌飯後一並交放到村小廣場上。我們會做統一銷毀。村部也會派人到各家查找。請大家積極響應黨的號召。凡冥頑不靈者，其下場將會和鄭屠一樣。。。。。。

邵兵帶著幾個人，開始挨家挨戶的查收，銷毀像古玩字畫，曆史名著等各種“違禁品”。他們查的第一戶就是鄭屠家。把鄭屠送走後，邵兵再沒了後顧之慮。他這才對趙如講述了整件事情的經過。趙如聽得稀裏糊塗，根本不明白。從邵兵那一大串套話裏，趙如隻聽懂了一層意思：本來咱們就不對付，我邵兵找個機會當然是要除掉你男人鄭屠，這塊心病。我的理由很正當，你怨不得我。要怪，就隻能怪你娃鄭煌畫些封建的圖畫。

趙如並不知道自己男人的下落，隻是從邵兵嘴裏聽到“受了點傷”，“在縣裏”，“不會虧待”等詞語，以此判斷鄭屠還活著。邵兵把鄭屠家搜查了一遍，翻得亂七八糟隻為了尋那些個神鬼圖書。鄭煌十分不情願的把自己的畫，還有珍愛的畫冊，甚至連糖畫爺爺那個選擇圖案用的轉盤，全都交給了邵兵。邵兵在離開鄭家的時候，對趙如說：嬸子。你和鄭煌的夥食我們會安排好，並叫人給您送來。可是，為了保持平等，不搞特殊，我需要鄭煌也開始參加勞動。您說呢？此時的趙如早已無精打采，任人魚肉。她歎口氣道：唉，隻是我那小兒從未幹過活計，怕會給你們添麻煩呢。邵兵笑道：這您放心，嬸子，我看見鄭煌畫的畫了。確實很好。這樣的人才是村部奇缺的。我想帶鄭煌到村部，讓他幫著畫些毛主席的宣傳畫。他在村部幹活，你們家吃食堂也就不會有人說閑話了。您覺得呢？趙如聽說鄭煌還能繼續畫畫，這才恢複了些意識，想著這也許是唯一的辦法了。於是便默默點了點頭。

自從把鄭屠押進縣城後，每回邵兵看見趙如和鄭煌時，心裏都會有種莫名的愧疚。邵兵的本意很單純。他隻是想把村民的注意從鄭麗和自己的事情上轉開，誰承想最後鬧了這樣的下場。要不是因為那名“革命小將”，也許事情的結果不會像現在這樣糟。起碼，鄭家這三口還是在一起的。

當初邵兵決定放棄城裏優越的生活，來這窮鄉僻壤當個小幹部。除了為自己政途著想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城裏那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讓他看到了太多的世態炎涼，家破人亡。人們，尤其是年輕人，各個像瘋了似地。打著“革命有理，造反無罪”的旗號，泄私憤，打砸搶，毫無遮攔的表露著人性的醜惡。邵兵不喜歡這種氛圍，於是他選擇了葛村這片淨土，為當個“土皇帝”，也為了逃離現實的殘酷。領導們都誇他這是高風亮節，隻有他自己才能體會到箇中之味。

可是現在，當他向縣裏匯報鄭屠的情況後，縣裏派車押鄭屠時，又送來了幾名“革命積極分子”，幫助邵兵糾察思想有問題的人。這是邵兵最不願意發生的。可是事已至此，無力回天。如果邵兵要是不成為革命小將中的一員，隻怕自己也會遭到無情的批鬥。邵兵要和縣裏的人打好關係，又不想傷害這一方百姓。夾在其中，分寸實難拿捏。那幾個縣裏來的骨幹力量，每時每刻都跟在邵兵身後。與其說幫手，倒不如說是“眼線”來得貼切。邵兵知道，隻要他對任何在這個時代是合理，可確實無中生有，無理取道，強詞奪理的事情表示同情，馬上就會被扣上“包庇階級敵人”的帽子。

下午，邵兵組織好全體村民，來到小廣場上。看著那一推推跟小山似地書籍和字畫，還有觀音像，門神年畫等等，邵兵親手點燃葛村這場“紅色革命”的熊熊聖火。

眼瞅著丈高火苗無情的吞噬著這些物品，最為心痛的當屬錢家。老錢祖上出身官宦，家資豐厚。淘買獵奇之寶物實屬不少。後雖沒落，變賣了大部分，可的確還有些是舍不得而留下的。其中包括幾張大家的真跡，還有當年乾隆爺賞識老錢的太祖而親筆題寫的一個“忠”字，老錢一直視其為珍品之最。每當他翻想回去輝煌時，總不忘從檀香盒子裏拿出這字來愛撫。直到看熱鬧時，見鄭屠出了事情。這才預感到自己的珍藏許也是反動之物。未雨綢繆，老錢回家後即刻將那幾張字畫藏在了久久不用的爐灶裏麵，上麵還撒了些黃土以作掩飾。

邵兵帶人來檢查的時候，緊張的老錢故作鎮定的交出了些舊書籍。這其中竟還有手抄本的《山海經》。老錢心想，這手抄本也是珍貴之物，存數不多。但為了祖上的榮耀，舍得也是必須的。邵兵果然對這手抄本感到驚訝，心想老錢定是交出了所有物品，並無保留。誰知其中一個縣城裏調來的，對搜繳查找相當有經驗的青年，見老錢如此大方的交出了這珍貴之物，起了疑心。於是他拉回本來要走的邵兵，在老錢的陪同下又挨個屋子轉了一圈。當來到夥房門口時，原本鎮定的老錢竟說了句：這夥房有啥看的。又髒又臭，怕玷汙了各位。那青年馬上注了意，不顧老錢的阻攔，進了去。

老錢怕事情敗露，也緊隨其後。到了夥房便滔滔不絕的溜須拍馬，想借此轉移視線。那青年轉了一圈並無收獲，正掃興的要走，卻發現老錢自進屋，由始至終都擋在爐灶前麵。於是他果斷的拔開老錢，這才找到真相。他得意的舉著戰利品，聽老錢解釋。老錢這才假裝忘記的拍著腦門說：哎呀，人老了不中用啊。您瞧瞧我這記性，那年梅雨時節，怕這蠢物受潮，才放進灶裏去的，竟忘記拿出來。各位見笑了啊。哈哈哈。。。。。。那青年逼近老錢，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你真的不是故意的？老錢畢竟上了年歲，經多識廣。他也直盯盯的看著那青年，笑道：當然。小夥子，就衝著我這“錢家藥鋪”，你也該相信我啊。那青年點了點頭，這才走掉。老錢望著他們的背影，長出了口氣，對身邊自己的婆娘道：此地，實非久居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