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四十五）

此時秸稈垛裏的煙越來越濃，甚至有些坐在前排的村民們都看見有白煙飄了出來。還沒等人們反應過來，那秸稈垛忽然起了明火，頓時燒了起來。不過幾秒鍾時間，已燎到那塊大白布上。當電影中男主人翁李俠，麵對敵人的槍口，鎮定的將電報吞進肚子裏時，這電影熒屏燒著了起來。人群中頓時一陣大亂，好多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直到前排有人大喊“著火啦”的時候，人們才真正從電影情節中回過神來。

大家七手八腳的幫著滅火，卻看見鄭煌呆呆的站在秸稈垛的旁邊。有人不分青紅皂白的罵道：你這傻娃！玩兒啥不好，偏偏玩兒起火來！看你爹咋打你！鄭煌大聲反駁道：我沒有！我沒有！

鄭煌跑到屏幕後麵，找不到鄭屠，卻看見那秸稈垛莫名其妙的著了起來。他正在猶豫之時，那火苗子迅速躥升，燒毀了一切。這所有事情不過在幾秒之內，等鄭煌從一片空白回過神來時，隻看見有人滅火，有人罵他。這禍雖不是他惹得，可卻還是害怕爹會打他。想到這，鄭煌眼前的一切嚇哭了。他想跑回家去，卻又怕進門就會挨打。於是，鄭煌麵對著那仍然未停，肆無忌憚射向自己的白光，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低著頭，抽咽著吸著鼻涕。

火很快就滅了，可是葛村人心頭的火卻依然著著。大家都因為沒有看完整電影而生氣。那劉會計本和文工隊裏的一個年輕姑娘聊得興起，可卻被這場火燒短了他倆相處的時間。於是劉會計問明情況，憤憤的拉起鄭煌細弱的胳膊，往村部走去。並回頭衝人群喊道：誰去把鄭煌他爹叫到村部來！有那種好事，喜歡挑別人是非，自己看熱鬧的人。聽了劉會計的話，像是狗得到主人命令般，興高采烈的往鄭屠家跑去。

村大喇叭裏傳來了電影的音樂和人物對話，並沒有吸引鄭屠。他隻是一味的在擔心鄭煌會被人欺負。鄭屠坐立不安，他甚至覺得自己不應該那樣倔強，和邵兵相比，當然是兒子重要。鄭屠下定決心要去找鄭煌，陪他一起看電影。可是鼓了幾次勁，卻還是沒能邁出腳步。鄭屠真的不願意再看見邵兵那張假笑的臉，他怕自己會管不住火爆的脾氣，再惹出甚事端。鄭屠歎了口氣，坐在院子裏望著門，心想：不會有事的。老天不會那樣不公平的。正安慰著自己，卻被那一陣急促的叫門聲嚇得夠嗆。

鄭屠忙跑去打開門，看見幾個村民圍在門前。其中一個喘著氣道：鄭屠，你們家鄭煌惹禍了。現在被劉會計拉到村部去了。你快去看看吧！趙如也聽見了報喪般的砸門聲，她使勁探著身子，喊道：他爹？咋了？鄭屠氣衝衝的回到屋裏，惡狠狠的指著趙如道：我說不讓去吧，你非讓他去！娃要有啥事，看你咋交代！說完，便扭身往村部跑去。趙如聽了鄭屠的話，知道要是出了事，就算自己爬過去也幫不上忙。於是便在炕上，誠心的祈禱起來。

此時村裏的人早把村部辦公室圍滿了。大家議論著，拚命往屋裏瞅著。直到看見鄭屠來了，這熙攘的擁擠人群奇跡般的分開了一條道路，讓鄭屠過去。站在兩邊的村民們都用一種奇怪的表情看著他。幻想著這火爆的漢子一陣會怎樣開打。

鄭屠走到村部辦公室門口時，看見麵對著低頭站立的鄭煌，圍坐著劉會計，邵兵和周田力三人。這會兒，劉會計正拍著桌子，大叫大嚷的問道：說！你為啥要放火？！鄭煌哭著喊道：我沒有！我沒有！鄭屠見他們這樣對待兒子，於是馬上衝了進來。劉會計因為火災打斷了他和漂亮姑娘的談話而惱怒，他指著鄭煌剛想開罵，為自己解氣，斜眼卻看見了鄭屠。他不覺想起鄭屠打他的情景，襠裏一緊，將時泄了氣。轉怒為喜，衝著鄭屠微笑道：呦，鄭師傅來了。您快來坐。

邵兵看見鄭屠來了，竟也起身笑臉相迎道：鄭師傅啊。您快來，咱坐著說。鄭屠撇了他們一眼，並未搭理。他走到鄭煌麵前，手托他的下巴，抬起鄭煌的頭。盯著他問道：鄭煌，他們打你沒有？鄭煌看著爹的眼睛，使勁吸著鼻涕，搖了搖頭。鄭屠把著鄭煌轉了一圈，見並未有甚不妥，這才鬆了口氣。扭回身，站在鄭煌旁邊，摟著他衝邵兵等人，質問道：咋了？！鄭煌咋惹到你們了？！劉會計仗著膽子說道：鄭煌在電影屏幕後麵玩兒火，以至燒毀了屏幕，不僅破壞了公共財產，而且嚴重影響了對鄉親們的愛國主義教育！

鄭屠瞪了劉會計一眼，然後看著鄭煌，輕聲問道：是你幹的不？不怕，有爹在這。你大膽的說。我看誰敢欺負咱家人！鄭煌停止了哭聲，他咽著口水說道：我沒有玩兒火。我正在鐵皮車那裏坐著看電影，周田力過來叫我，說你讓我到屏幕後麵去。我剛到，就起火了。我也不知道咋回事。。。鄭屠點了點頭，瞪著周田力道：我啥時候讓你幫我找鄭煌了？！

周田力聽見鄭屠的質問，慌亂了起來。他看了一眼邵兵，支吾道：沒有。叔，我和鄭煌玩兒的。。。鄭屠猛的竄到他麵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領，喊道：狗日的！我上回警告過你，別動鄭煌。你忘了？！說！是不是你放的火，然後栽贓到鄭煌身上？！鄭屠一邊質問著，一邊把他抵到牆根。周田力拚命地掙紮，卻未曾想自己竟還沒有一個老頭力氣大。他驚慌的喊道：不是我！不是我！是村。。。

自從鄭煌說了原由，邵兵就開始緊張起來。他沒想到周田力這個傻蛋竟然會用如此愚笨的理由騙鄭煌。這借口經不起推敲，必定會在鄭屠的逼問下，馬上露了原形。不出所料，周田力果然要說出真相。邵兵忙起身打斷了他的話，他拍了拍鄭屠的肩膀，柔聲道：鄭師傅，您別動氣。這年輕人開玩笑也是常有的事情。來，您先坐下喝口茶。說著，邵兵給劉會計遞了個眼色，繼續道：這劉會計也是的。事情還沒有查清楚，你怎麽能貿貿然就說是鄭煌幹的呢？說實話，你通知我那會兒，我就認定此事與鄭煌無關。這火許是什麽其他原因造成的。拿事實說真相，劉會計你還要提高自身覺悟啊。

鄭屠雖然對邵兵極為厭惡，可是他聽得出邵兵的言語是傾向自己的。於是氣也消了多半。鄭屠並不想惹事，能好好說話，誰會願意動手傷和氣呢。鄭屠慢慢放開周田力的衣領，扭身坐在椅子上，喘著粗氣，毫不客氣的拿起桌上不知是誰的杯子，大口喝了起來。邵兵見鄭屠的情緒稍有緩和，於是他狠狠瞪了一眼周田力，而後拉著椅子坐在鄭屠對麵，微笑著說：鄭師傅，年輕人辦事毛糙，您別吃心。這件事我們會調查清楚的。如果真不是鄭煌所為，村部自會還他個公道。

鄭屠吹開杯中飄散著的茶葉，又喝了一口。這才抬眼看著邵兵道：村長，要沒有別的事，我們走了。說罷起身，拉著鄭煌要走。卻被邵兵的話攔了下來：鄭師傅，請留步。最近有村民向我反映了一些鄭煌的情況，我也想借此機會，詢問他一下。您再坐會兒，礙不了多長時間的。說著，他示意劉會計又往鄭屠的杯中加了些水。

鄭屠覺得有些莫名，但想到鄭煌這老實孩子並不會做甚歹事，身正不怕影斜。於是便又坐了下來，理直氣壯道：你問吧。鄭煌，村長問你啥，你就照實作答。咱清白人家，無甚可怕。鄭煌聽了爹的話，點了點頭。

把村部辦公室門口擠得水泄不通，看熱鬧的村民，本覺得事情完了。正掃興的準備回家，但聽得邵兵轉了口風，於是便又都期盼著能看到好戲而留了下來，繼續探頭往屋裏瞧著。從某種意義上講，張長李短的瑣碎事要比那神奇的電影，來得更加引人入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