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屬於我但關於你的事情

回憶如雨水般浸透心房,而我卻依然活在明天。
正文

《禍》(十五)

(2010-07-08 04:21:07) 下一個

這種焦急的等待,滋味最是難過。襠子不再哭了,隻是靜靜地蹲在院子裏,盯著爺爺那扇緊閉的房門。他盼著這扇門能快些打開,盼著郎中能把爺爺治好。他現在開始有些後悔為何當初要自己出來擔負這過錯。早知爺爺如此,他就是打死也不會這樣做。他寧願像鄭煌一樣沉默——況且他也的確沒有用磚頭砸那孩子。他甚至有些埋怨鄭煌為何沒有站在自己身旁,一起分擔這後果。襠子誠心的祈禱著:隻要爺爺沒事,讓他幹什麽也行。鄭煌蹲在襠子旁邊,歪著頭看著他,輕輕地叫著他的名字。見襠子並不理自己,於是便悻悻的低下了頭。他隱約的感覺到襠子是在生自己氣。

 

鄭煌沒有打過架,也從來沒有見過像今天這樣,爹怒氣衝衝的拿著刀,瘋似地要砍人。他真的害怕了,常常會有一種莫名的想撒尿的感覺。他瑟瑟發抖的躲在爹的身後,但卻又不敢靠爹太近。滿腦子想的都是爹會如何打他。說不定連晌午送給他的禮物也給奪了去,並且再也不會讓他出去耍了。鄭煌想著自己將會一直被關在這院子裏,心似油烹卻不知怎樣才好,急得哭了起來。直到看見襠子出來幫他認錯時,他才稍稍鬆了口氣。他真心感謝襠子,並想著等這事了結了以後,他會央著爹多給襠子買些好吃的。可是當他聽到周鵬說要把襠子抓走關起來時,鄭煌的心動搖了。他想,如果襠子要是因為幫自己而被抓走,那該多可憐啊。而且以後襠子也不會再理自己了。就這麽一個玩伴,與其這樣,倒不如連自己一並抓了去。起碼這樣,能和襠子在一起。

 

於是鄭煌鼓足了勇氣,剛想開口認錯時,卻看見爹拿著刀衝出了夥房。鄭煌看著那比自己手掌還要寬的刀麵,又怕了起來。他怕爹會用這刀砍自己。鄭煌心裏十分矛盾,他想和襠子一起認錯,卻又害怕得張不開口。這猶豫不猶豫之間,聽見“啪”的一聲。連忙抬眼卻隻見糖畫爺爺倒在血泊之中。鄭煌不知道爺爺為何會倒下。見襠子在旁邊痛哭,便也跟著哭了起來。

 

現在,他蹲在襠子身旁,後悔不已。他多想時間可以倒回今天下午收到年貨的時候。然後他們拿著各自心愛的禮物在院子裏玩耍。等著吃,盼了成年才有的豬油餡白麵大餃子。鄭屠在院子裏焦急的來回踱步。他喜歡襠子,所以他會拚命地保住他。可是他怎麽也沒想到,糖畫老人竟會做出這樣的傻事:唉,為了孫子啊,真是親情可貴。。。他又想,一定要弄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以便下次周鵬那狗日的再來時,不至於讓他訛詐。於是鄭屠把鄭秀叫道近前,問道:你再把整件事詳細的跟爹說一遍。鄭秀點著頭,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我們在外麵正耍著,那個胖娃帶著幾個人從鄭麗麵前走過。看見鄭麗,便指著她說:豬八戒照鏡子。鄭麗很傷心,於是我帶著他們仨跑到了別的地方。誰知那群娃又跟了過來,並往我們身上丟炮仗。襠子的臉和鄭麗的新襖子都被炸壞了。襠子急了,便衝上前和他們廝打起來。然後,然後。。。。。。鄭屠見大女忽然言語不清,支支吾吾。不耐煩的問道:然後怎麽了?!說啊!鄭秀盯著鄭煌的背影說:其實是鄭煌砸的那胖子的腦袋。。。不過,我們誰也不知道那冰疙瘩裏裹著塊磚頭。鄭煌是見他們圍著襠子,一直在踢他。上前又勸拉不開才想嚇唬他們一下的。弟不是故意的。。。。

 

鄭屠一聽,傻了眼。他氣衝衝的走到鄭煌身後,正要上腳踹他,卻被趙如拉住了:家裏的,算了。事情已經夠多了。現在最主要的是老人沒事才好。鄭屠一聽這話,慢慢的放下了腳,歎了一口氣。這時才理解老人為何會做此傻事。如果沒有襠子,現在躺在屋裏的應該是自己。他越發的覺得自己對不住這祖孫倆。鄭屠想:老天爺啊,我願用自己的性命來換取老人家的平安無事。算當時我替兒子賠罪吧。。。他正胡思亂想著,隻見老人的屋門開了。那李姓的老郎中搖著頭走了出來,輕聲說:這老哥哥的血流的太多,雖然我已給縫了針,上了創傷藥,但仍未見甚起色。我想,他怕是過不了這個年了。趁他還算清醒,你們進去吧。看看老人有沒有什麽未了的心願。不過,盡量小聲些。他受到強烈的震蕩,還很脆弱。怕腦子頂不住。

 

鄭屠認真的聽著並點了點頭說:李郎,您先留步。說完他馬上跑進夥房,把原打算用來祭祖的那個豬頭裝進麻袋拿了出來。遞到李郎中的麵前,說:李郎,大過節的還勞煩您這一趟,實在過意不去。這是一點心意,請您收下。李郎中見是個豬頭,忙推著手說:使不得,可使不得啊。治命救人本是小郎應做之事,豈敢趁此之危。你收回去吧,給那老哥哥熬些補湯也好。鄭屠執意:請您一定收下。這兩天許還要再麻煩您呢。李郎中見扭執不過,便點頭收下了。他接過麻袋,看著老人的房間歎了口氣,說:唉,禍就是命啊。人這一生哪能盡是如意。得的越多,樂的越少。沒得到的,又動肝氣。命也,運也。望這老哥哥能少些痛苦吧。你們去忙,我走了。說著拉開門出去了。

 

鄭屠把門關上,馬上跑到老人的屋裏。隻見襠子趴在床上,鄭家那三個娃跪在炕沿邊,早已哭成了一片。連趙如也站在一旁偷抹著眼淚。鄭屠說:你們都小些聲響,沒聽郎中說要靜嗎?說著他走到炕邊,扒著跪在地上的三個孩子說:躲開。讓我看看爺爺。他側身坐在老人身旁,抓起老人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上,輕輕地拍了拍,說:老先生,您感覺怎麽樣啊?老人半睜著眼,慢慢的將頭扭向鄭屠這邊,氣若遊絲般,輕聲說:老夫怕是沒法陪你喝酒了。鄭屠眼帶濕潤的說:怎能。郎中說您靜靜地將養些時日,開春便可以下地了。酒我留著,等您老好了,我們再喝。老人抬起手來輕輕地搖了搖說:老夫早已過知天命之年,這些事情自認還想得開。我現在隻是擔心我那苦命的孫兒啊。鄭屠忙說:老人家,您放心。從今往後,我會像對待親兒子一樣照顧襠子的。襠子真是個好娃,要不是他。。。

 

鄭屠本想說出事情的真相,告訴老人其實不是襠子的錯。可是話到嘴邊卻又想還是不說的好。於是便轉了話:老先生,慚愧之至。我們一起生活了近三年,卻依然不知道您的姓名。老人勉強的笑了笑說:小老兒姓沈,單名一“匯”字。那小孫兒,我給起名叫“沈江”。為著是能和他一直在一起,圖“匯聚一江”之意。說著,他抬起了手要摸襠子。襠子見爺爺伸過來的手,便馬上抓住,放在自己臉上。老人欣慰的看著襠子說:襠子啊,你真是爺爺的好孫兒。你天性聰穎,機靈活潑,隻是少有人管教。這次的事情就當是個教訓吧。但願以後你在做事時能三思,能知分寸。爺爺也就放心了。襠子,如果爺爺不在了,你一定要像遵從爺爺那樣,聽你鄭叔的話。從現在開始,你鄭叔就是你爹,知道嗎?襠子使勁咬著嘴唇,拚命地點著頭說:知道了,爺爺!你會好起來的。你一定要好起來啊!

 

老人摸著襠子的頭,又慢慢轉過臉來輕聲喚著鄭煌的名字。鄭煌正低著頭,用手揉著眼睛。聽見爺爺喊他,便馬上跑到炕沿邊,跪在爺爺身旁說:爺爺,我在這裏。老人拉著鄭煌的手說:煌兒,你不是傻孩子。你是一個畫畫的奇才。以後爺爺不能陪你練畫了,你可要加倍努力才是。鄭煌把頭靠在爺爺的肩膀上說:爺爺,你快些好起來。我要和爺爺一起畫畫!老人摸著兩個孩子的頭,微微抬眼望著鄭屠說:一切都托付給你們了。。。說完這話,老人默默地看著襠子,微微的笑著閉上了眼睛。襠子大聲喊著爺爺,可是老人卻再無反應。鄭屠忙上前摸了摸老人的脖頸動脈,又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後輕聲說:都出去。讓襠子單獨陪爺爺待會吧。

 

第二天晌午,鄭煌慢慢的推開爺爺的屋門,往裏探頭。隻見襠子滿麵淚痕的趴在爺爺的身上沉沉的睡著。於是他也爬上了炕,趴在襠子的身邊,胳膊輕輕地攬著他的肩頭,看著他。

 

襠子直抱著爺爺哭到後半夜,累了,才沉沉睡去。他夢見爺爺帶著自己去爬山。等到了山頂後,爺爺摟著自己坐在滿是嫩黃色鮮花的草地上。陽光很明亮,暖暖得灑在身上。於是襠子閉上眼睛,聽著爺爺給他講西遊記的故事。當爺爺講到孫猴子拔下一根汗毛,神氣出口變出三百小猴時,爺爺會掐著拇指和食指在襠子肋下輕輕地一邊搗著,一邊說:來看看,我的襠子是不是也渾身是毛,有此神力。。。直逗得襠子樂了起來。於是他大笑著,陽光傾瀉到嘴裏,竟是甜的。不一會,爺爺拉著襠子起身,拍拍他背後的浮塵,雙手搭著襠子的肩膀,眼帶笑意的說:襠子,爺爺已陪你走了這上山的路。雖然很累,可是我們上來了。但這下山的路,更是難走。爺爺很累,不能陪你了。你自己走下去吧。襠子一聽,急忙拉著爺爺的手說:不!我要和爺爺一起!您累了,我們就休息。襠子給爺爺揉腿。要不,襠子背著爺爺一起走!爺爺笑著摸摸襠子的頭說:傻孩子,去吧。堅強的走下去吧。說完便消失在空氣中。襠子不見爺爺,慌了起來。他四下亂跑,喊著爺爺。一個不小心,滑了一跤,墜入山澗之中。

 

“爺爺!”,襠子驚恐的抬起頭,發現是一場夢。可是比這夢境更殘酷的是:爺爺真的死了。於是襠子坐在爺爺身旁,又痛哭了起來。鄭煌看見襠子這樣難過,甚是可憐。他知道失去親人的痛哭,就像當初舅父擇才離開時一樣。想著舅父,想著爺爺,看著襠子的哭相,鄭煌竟也不自覺地跟著哭了起來。兩個娃就這樣,坐在炕上,互相抱著,痛哭流涕。鄭屠聽見倆娃的哭聲,忙跑了進來。他歉意的看著襠子說:襠子,我們要把爺爺埋了。襠子問:為什麽要埋起來?我想就這樣一直和爺爺待著。鄭屠說:怕是不行啊。因為人死後就像那些豬肉一樣,容易爛壞。可是埋在地裏就不同了。因為會保存的好些。我們再給爺爺立一塊墓碑紀念他。這樣你何時想爺爺了都可以去看他。好嗎?襠子雖沒聽懂,可他知道鄭屠的好意。於是也就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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