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屬於我但關於你的事情

回憶如雨水般浸透心房,而我卻依然活在明天。
正文

《禍》(十四)

(2010-07-08 04:19:55) 下一個

第一提餃子快出鍋的時候,傳來了一陣沉重急促的砸門聲。鄭屠懶懶的走到門口,想著許是哪家人又要討些豬下水甚的。他拔開閂正要開門,外麵就衝進來七八個人,險些把他撞倒。鄭屠抬頭一看,這些人手裏拿著棍棒,領頭的正是村長的兒子周鵬。隻見他一進院子就嚷著:叫你們家的娃出來!這周鵬今年不過三十四歲,禿著腦袋,瘦小的個子,耷拉著肩膀。走起路來左右亂晃,甚是不招人待見。他仗著自己爹是村長,終日裏遊手好閑,走家串戶的白吃白拿。並私開賭檔,強迫人家和他耍錢。有時喝多了還調戲別家的小媳婦。有人告了村長,他知道後便跑到人家菜地裏連根拔苗或是提著糞桶潑得人家裏滿屋滿院的屎尿。村長教訓過他幾次,他也隻是左耳進右耳出,並不在意。老村長總覺得周鵬他娘死得早,自己也沒再續,虧欠了兒子。於是想,他鬧就鬧吧,隻要不出大事就行。所以便也就聽之任之了。大家見村長都管不了,於是像避瘟神似的躲著他,受氣也隻能忍著了。可是鄭屠卻不懼他。見是他來,鄭屠不耐煩的皺著眉頭說:大過年的,你跑我這來撒什麽野?!

 

周鵬很怕鄭屠。因為有一次,他喝了點酒,路過肉鋪時,他借著酒勁想討些便宜。於是晃悠著到鄭屠麵前,兩手往桌子上一拍,說:去給我拿條裏脊來!鄭屠正在剔骨,見是滿臉通紅,一身酒氣的周鵬來了,知道他不是真的買肉。於是愛答不理的說:沒有!周鵬一聽,急了。本想白拿條肉,誰知卻吃了個閉門羹。於是他大叫著:狗日的,你不知道我是誰啊?!敢這樣跟我說話?!爺爺我今天砸。。。話還沒說完,隻見鄭屠舉起剔骨刀便朝著他的左手剁去。周鵬躲閃不及,哎呦了一下。隻聽得“啪”的一聲,他擠著眼睛,以為自己的手完了。誰知沒感疼痛,於是他慢慢的睜開眼睛,低下頭。看見自己左手小拇指留起的,專門用來賭紙牌做記號的長指甲被整齊的砍了下來。而鄭屠像什麽也沒有發生似地,繼續剔著骨頭。

 

這一下可把周鵬嚇得不輕,頓時酒意全無,還險些尿了褲子。他慢慢抬起手,哆嗦著指著鄭屠說:好小子,有你的!說完便趔趄著跑開了。從那以後,周鵬遇見鄭屠總是低三下四,客客氣氣的,再也不敢撒潑。可是他心裏卻想著,一個殺豬的敢這樣對我。早晚我要把你的肉鋪奪過來,讓你活活餓死!今天,他正坐躺在靠椅上邊喝酒,邊等著吃餃子。忽然外麵跑進來了一個娃,氣喘籲籲的手指著後麵,對周鵬說:周叔,你兒子讓人打壞了。周鵬一個激靈,馬上直起身來問道:在哪?誰打的?那娃說:就在東邊村口,是鄭屠家的娃打的。周鵬一聽是鄭屠,想著總算讓我找到機會了,這次我要好好治治他!可是轉念又想到鄭屠的刀,慫了起來。於是他又押了一口酒,扭頭衝著裏屋喊:爹,你孫子讓人打了,我去看看。老村長聽見這話,從屋裏走出來,手扶著門框說:這娃打鬧是常事,你去把孩子找回來就是。大過年的,別再惹事。

 

周鵬隻應了一聲,便出去了。跟著那娃跑到出事地點,看見自己的兒子躺在雪地裏正吐著白沫。他開心起來:好啊,鄭屠!給我娃打得這般重。今天我無論如何也要討你些什麽。想著,抱起孩子跑回了家。把孩子放在炕上,叫婆娘快去請郎中,然後抄起一根木棍對村長說:爹,是鄭屠那龜兒子家打的。我去討個公道。老村長看著自己的孫子甚是可憐,竟也默許了。周鵬跑出院子,想就自己這樣去怕鎮不住鄭屠,還得再找幾個人。於是他又跑了幾家,叫了五六個人。

 

其實這些人都不願意幫他。這大冷天的,放著好好的年不過,出去惹事。而且還是去惹鄭屠。他們怕得罪鄭屠,因為自己一年的肉星都掌管在人家手裏。把他得罪了,買不到肉不說,萬一這屠戶狠起來,連自己也給剁了餡子。可是周鵬更得罪不起。他是村長的兒子,平時就無理取鬧,蠻橫霸道。這要是給他得罪了,以後再跟自己胡攪蠻纏,就更別想有安生日子過了。權衡利弊,這幾個村民想:寧可自己被剁成肉餡,也不願意吃完這頓飯就沒有消停日子。所以也都抄起棍棒,硬著頭皮跟了過來。

 

周鵬聽見鄭屠說他撒野,便高聲喊著:好你個鄭屠,打了人還想賴賬不成?!鄭屠一頭霧水:誰打人了?!你這貨,又喝多了吧?快滾!比鄭屠低著一頭的周鵬抬著腦袋,瞪著三角眼說:誰打的?你家娃打的!我兒子被你娃打得直抽羊角風!現在正躺在家裏,不信你跟我去看看!鄭屠不信,喊著正倚在夥房門框,手拿漏勺,聽著他們說話的趙如:他娘,去把娃們叫出來!趙如一聽當家的喊他,回過神來。忙扭身把漏勺扔在爐台上,也顧不得滾水裏的餃子,直跑進屋裏叫孩子去了。這四個娃聽見外麵的吵鬧,早就嚇呆了。蹲到地上抱在一起,不敢出聲。

 

趙如進屋一看,便知道孩子們真的惹了禍。歎了口氣,扶起他們說:娘相信你們不是故意的。走吧,出去跟他們說清楚。別怕,有娘和你爹保護你們呢。說完便拉著他們的手走到院裏。鄭屠一見趙如臉上的表情,頓時也明白了。他生氣的問:你們是不是跟別人打架了?四個孩子低著頭,不敢出聲。鄭屠憤怒的吼了起來:問你們話呢!回答我!鄭秀,你說!大姐鄭秀慢慢抬起頭,哭著正說事情的經過。這時襠子心想:人是我先打的。鄭煌不過拿冰疙瘩砸了他一下,隻怪那娃不經打。爺爺說過,我們住在鄭家,要常為人家想想。這次我擔下來吧。別讓鄭煌再挨他爹打了。於是當鄭秀快說到是鄭煌拿磚砸那胖小子頭時,襠子鼓起勇氣,自己站了出來。他打斷鄭秀的話,喊著:是我打的!誰讓那胖子罵我二姐,還拿炮仗炸壞了她的新襖子和我的臉!我還嫌打得不夠呢!為啥沒打死他!襠子正喊著,隻覺得後背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扭頭一看,是爺爺。老人紅著眼睛說:兔崽子!別說了!還嫌鬧得不夠大!於是襠子低下頭,不再說了。鄭煌見襠子在替他背罪,於是想站出來和他一起。可是卻因為害怕,什麽也說不出來。

 

周鵬一聽有人認了,晃著夾扁桃似地腦袋,趾高氣昂的指著鄭屠說:瞧瞧,娃都認了。你還有什麽話說?!鄭屠也沒了底氣,但是他依然憤怒的盯著周鵬說:你想怎麽樣?!周鵬見鄭屠軟了下來,今天可算是找回了自己身為村長兒子的麵子,便得意的說:不怎麽樣。我兒子被打得有了羊角風,不定時什麽時候會發作。將來他怕是也幹不了甚活計了。這可不是小事。你們故意讓娃打我兒子的頭,到哪我都占著理!不過念在咱們都是一個村的,低頭不見抬頭見。也別紅了臉,省得大家都不好看。所以。。。周鵬低下頭,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禿腦頂。頓了頓,抬起頭來繼續說:我想這樣吧,要麽你把你的肉鋪連同後麵的豬圈都給我,算是對我兒子以後不能自理生活的補償;要麽我帶著這孩子,咱去縣裏說道說道,看定他個什麽罪。估計判個十幾年,就算是對孩子的教訓吧。說著,他便伸手要拉襠子。

 

鄭屠看著他說話時那得理不饒人的賤相,聽他提的無理要求,越來越惱怒。見他要拉襠子,於是衝進夥房,提著一把明晃晃的殺豬刀一躍而出,跳到他們麵前。拉著襠子的手,舉起刀點指著周鵬和這幫人,喊道:我看今天誰他媽敢動一動這娃!這些人看見鄭屠從夥房拿出刀來,想著自己要變成肉餡的事情馬上就實現了,於是嚇得後退了好幾步,站在院子外麵直抖著。周鵬也嚇得後退了幾步,顫抖著手指著鄭屠,蹦著說:你,你想作甚?莫非還要反了你了不成?!鄭屠說:我不想幹什麽!總之這孩子不能給你,肉鋪也不能給你!至於我們打傷了你的娃,我們包賠湯藥錢。以後隻要你娃犯病,我就給他些錢,直到他死!另外,打今天起,你家的肉我包了!想吃什麽,支應一聲。隻要不過分,我弄好了親自給你送去。你看怎樣?

 

周鵬身後的人都說:鄭屠這條件夠好的了。你接受了吧。大事化小嘛。他轉起眼珠想著:看來這小子不敢砍我。就這樣和他妥協了,我豈不是很沒有麵子。以後再想到誰家討便宜,大家都和我講條件,那還了得?不行!我一定不能輕饒他!想著,周鵬歪著嘴又說:呸!你家娃幹的錯事,你居然還敢恬著臉跟我講條件?!告訴你,我不答應!一是把鋪子給我,一是我帶走這娃。你選吧!說完歪著頭,雙手抱在胸前,抖著腿盯著鄭屠。鄭屠實在忍無可忍了,他喊道:我他媽先廢了你再說!說著舉刀便要去砍周鵬。

 

這時隻覺有人拉了他一把。回頭看,是襠子的爺爺。老人垂頭喪氣的對鄭屠說:孩兒啊,萬不可衝動。還是讓老夫來了結此事吧。。。說著,他慢慢來到周鵬麵前,毫無氣力的說:這位,我是打你孩子的娃他爺爺。有什麽事情你衝我來,別為難了我的孫兒和這家人。這孩子還小,不懂得事理。都怪我沒有調教好。老夫這給你賠罪就是。說著便慢慢跪在了周鵬麵前。襠子見爺爺跪下,連忙跑了過去扶爺爺:爺爺,你快起來。不要跪他!老人一回手,扇了襠子一巴掌說:滾!這都是為了你!襠子見爺爺這樣,不再說話。隻是站在爺爺旁邊,手捂著臉,哭了起來。

 

周鵬見老人跪下給他磕頭認錯,更是覺得麵子大了。他抖著腿,低頭看著老人說:這位老先生,你這樣沒用。打都打了,你再磕頭也不行。還是快去勸勸鄭屠,讓他把鋪子給我吧。如若不然,你這小孫兒可要受苦了。你別說,這孩子長得真機靈呢。。。。。。老人以頭觸地,聽著周鵬這話知道是過不去了。這時,鄭屠也走了過來,慢慢扶起老人說:老先生,快起來。我總有辦法對付這畜生。決不讓他動襠子!老人拉著鄭屠的手,紅著眼睛望著他說:孩兒啊,答應老夫以後要好生照顧襠子啊。鄭屠聽著糊塗,隻是點頭並無答言。

 

老人扭身用手摸了摸襠子的頭,流著淚說:襠子,你可要好好聽話,好好做人。別再惹事了。老人又看了看鄭煌,笑著歎了口氣。然後走到周鵬麵前,圓睜二目盯著他道:是我娃不對。你要賠償也是應該。老夫這就替我孫兒賠給你!說罷,便低著頭衝著夥房牆麵那凸起的,掛掃把用的大釘上撞去。隨著“撲”的一聲脆響,老人頓時鮮血崩流,暈死在地上。鄭屠等人看見此景,忙都跑了過去。扶著老人呼呼冒血的頭,一直喊著他。鄭屠對襠子說:襠子,快去叫郎中!

 

周鵬見這一場景,知道沒有便宜占了。他覺得自己費了半天口水,卻什麽也沒撈著。於是憤憤的邊扭頭往回走邊說:鄭屠,算你幸運。那老頭救了你一命。你看我兒子要再犯羊角風,我還會回來!鄭屠聽見,馬上撿起地上的刀奔著周鵬就去了。周鵬隻覺得腦後惡風不善,回頭一看,是鄭屠的刀奔著自己腦袋過來,嚇得身子一軟,趴在了地上。鄭屠這一下沒砍著,再舉刀時,見周鵬狗似地,手扒著地跑開了。跟他來的那幾個人也早已不知去向。鄭屠剛想追趕,隻聽得襠子喊道:鄭叔,郎中來了。於是便跑回了院子。大家七手八腳的將老人抬到床上,然後都站在院子裏等待郎中的診治結果。

 

雪停了,整個村子的歡鬧聲,爆竹聲,大人的笑聲,孩子的喊聲都隨著鄭家院子裏的死寂泯滅了。鍋裏煮好的餃子,餡早已離了皮,在水麵靜靜地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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