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十三）

一轉眼，到了冬至。臘月二十三這天，鄭屠一早便到鎮子裏購置年貨去了。趙如讓兩個姐姐帶著鄭煌和襠子一起打掃房間，堆鏟院落裏的積雪。自己則是把爐灶和整個夥房收拾的幹幹淨淨。糖畫老人畫了一張新的灶王爺像，還寫了“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的對聯，拿著糨子貼在爐台後的那麵牆上。四個孩子幹完活後，便在院子裏一邊玩著一邊等爹回來，盼著爹能買些好吃的和新衣衫。直到吃罷晌飯，鄭屠扛著兩個大布袋回來了。趙如趕忙上前，幫著接過袋子放在地上，然後跑到夥房給鄭屠盛飯。這四個孩子也沒給爹打招呼，興奮地直奔袋子而來。

 

他們各自猜想著自己會得到什麽禮物，激動翻著袋子。裏麵有白麵，有果脯蜜餞，有糖瓜，有一條大魚，有花生瓜子，有幾塊紅布，幾張紙。。。不多時，鄭秀終於在第二個布袋裏翻出了用牛皮紙捆紮著的一個紙包。她知道這裏麵包著的一定是新衣裳。於是鄭秀舉著紙包，開心的蹦了起來。鄭屠笑著停下筷子說：藏得這樣深也被你們找到了。一個娃一件，快去試試看合不合身。於是鄭秀緊抱著包裹帶著弟妹們進了屋子。剛進屋沒多久，鄭秀就把鄭煌和襠子推了出來，說：你們去爺爺那屋。說著把門關上了。於是倆娃撅著嘴，抱著自己的新衣服往爺爺那屋走，嘴裏還嘟囔著：為啥不能一起換衣服。。。。。。

 

鄭屠來到正在夥房忙乎的趙如麵前，從腰營子裏掏出一個小紙包遞給趙如說：他娘，這是給你買的。趙如忙拿起圍裙擦了擦手，又用手背頂了頂飄下的劉海，接過這小紙包。打開一看，是粉紅的胭脂。她一邊把胭脂揣入懷裏，埋怨鄭屠說：我又不出門，花這錢幹啥。一邊跟孩子一樣開心的笑著。鄭屠摸了一把趙如的奶子，看著她也笑了。他又從布袋裏拿出一瓶酒，拎著來到老人這屋。把酒放在桌子上說：老先生，今天過小年，晚上我陪著您，咱爺倆喝上幾盅。糖畫爺爺來到桌前，打開蓋子深深地吸了一口酒氣，然後眯縫著眼，仰著頭說：啊，真有些時日沒喝了。說著也笑了起來。

 

一陣，四個孩子都換好了新衣服，開心的跑到院子，轉著圈讓爹娘和爺爺看。所謂的新衣服，不過是新棉花做的襖子，隻是顏色比平常穿的鮮豔些罷了。姐妹倆的是粉紅色，上麵繡滿了桃花的棉襖，小哥倆則是深藍色的。趙如看著女兒喜歡，便喚她倆到近前，小心翼翼的打開胭脂包，用小指尖占著脂粉在孩子臉上塗著。這兩個女娃聞著胭脂撲鼻的香味，更加的開心了。

 

鄭煌和襠子隻覺得自己的襖子不如姐姐們的鮮豔好看，所以並不甚興奮。鄭屠看著他倆，笑眯眯的說：鄭煌，襠子，你倆過來。兩個人走到鄭屠近前，隻見他像變戲法一樣從背後掏出了兩個紙包遞給孩子說：這也是給你們的。倆娃頓時睜大了眼睛，搶過紙包打開來看。鄭煌的紙包裏是一塊亮黑的整墨和一支上麵雕著盤龍的小豪。襠子的紙包裏是一副黃銅做的兵器架玩具，上麵插著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十八般兵刃。兩個孩子舉著各自心愛的禮物，興奮地不知如何才好。整個院子裏都充滿了歡天喜地的過年氣氛。

 

到了下午的時候，天開始飄著細細的雪。其實昨日已經下了一天大雪，可是當孩子們看見下雪，還是開心的舉起雙手接著雪，嘴裏喊著：下雪嘍，下雪嘍。襠子對爺爺說：爺爺，我們四個能不能出去玩啊？老人看了一眼鄭屠，沒出聲響。鄭屠接過話來說：可以。去吧。不過千萬不可跑出村子！鄭秀，你是大姐，一定看緊些。玩完回來吃餃子。鄭秀使勁點著頭說：知道了，爹！。。。話還沒說完，便讓鄭煌拽了出去。

 

四個孩子手拉著手在村子裏耍起來。一陣，讓鄭麗裝唐僧，襠子演孫猴，鄭秀扮沙和尚，鄭煌當豬八戒。四個人排成一排，搭著肩頭蹦著走。一陣，又讓鄭麗演織女，襠子演牛郎，而鄭秀，鄭煌姐弟倆則飾演星星。於是鄭麗和襠子站在兩邊，鄭秀和鄭煌在他們中間繞來繞去。正玩得起勁，從村子的另一頭來了幾個和他們年齡相仿的男娃，為首的小胖子是村長家的大孫。他們手拿炮仗和香，也開心的跑著。到了鄭麗近前，那村長的孫子忽然站住了腳，眼睛直盯著她的臉。沒多時，便指著鄭麗，對那幾個孩子大笑著說：哈哈哈，你們快看。她比豬八戒還醜呢！臉上還擦著粉，像怪物似的！那幾個孩子也死盯著鄭麗的臉哈哈大笑起來。他們圍著鄭麗蹦著轉圈，拍著手喊：豬八戒照鏡子，豬八戒照鏡子。

 

襠子見有人欺負二姐，忙站到鄭麗前麵。一隻手向後護著鄭麗，一隻手指著那幫孩子說：你們才是豬八戒呢！都滾開，別像小孩要奶似的粘著我們！這幫孩子並不理他，還是一邊指著鄭麗，一邊怪笑著。鄭秀見趕不走他們，便拉著鄭麗，叫上鄭煌和襠子跑到了別處。當仨孩子正圍著鄭麗安慰她時，忽然聽見身邊有炮仗聲，扭頭一看，那幾個娃居然跟了過來。他們一邊繼續喊著：醜八怪！一邊把點著的炮竹向鄭煌這邊扔。有兩個炮仗在鄭麗的衣襟上炸開了個指甲蓋大小的洞。鄭麗低頭看著這周圍焦黑，露著白棉花的洞，想盼了一年才得到的新襖子剛穿上卻破了。於是委屈的哭了起來。

 

這一下，可真惹惱了襠子。襠子對鄭麗說：二姐，你別哭。我去給你報仇！說著，便朝那群孩子跑去。正巧這時又有一個娃點著了炮竹，見襠子衝了過來，便隨手向襠子扔去。“啪”的一聲，這隻炮在襠子的左顴骨上崩開了。襠子捂著臉，疼痛的嚎叫著。這下他更生氣了，低著頭直衝著砸他的那個娃跑了過去。那娃沒躲開，被襠子的頭正撞著肚子，仰麵摔在了雪地上。然後襠子騎著他的身子，用窩頭似地拳頭朝這孩子身上打去。一邊打，一邊喊：讓你砸我！讓你欺負我姐！我打死你！村長的孫子見他的朋友被打，便叫著其他的孩子一起在襠子後麵踢他的背。

 

此時的鄭煌站在一旁看著，他不知道該怎麽辦，直到看見他們圍著襠子踢他。鄭煌急了，他一邊喊著：別打了，別打了，一邊跑上前，試圖拉開他們。村長的孫子見鄭煌拉他，便扭回身使勁推了一把。鄭煌後退了幾步，沒站住，坐在了地上。他馬上又爬起來，隨手撿起一塊冰疙瘩照著村長孫子的後腦砸去。誰知那冰裏竟包著塊半大磚頭。村長的孫子正得意的使勁踢著襠子，並未曾想會有人從身後打來。隻聽得“啊”的一聲，村長的孫子捂著頭，躺在了地上。不多時，開始翻著眼睛，扭曲著身體，嘴吐白沫，抽搐起來。其他的孩子都被驚呆了，意怔了一下便馬上回過神來，四下跑開。襠子從地上爬起來，又踢了村長孫子幾腳，這才解氣。

 

鄭秀見弟弟惹了禍，一時間不知所措。便拉起鄭煌，叫著襠子和鄭麗一起跑回了家。到家門口時，鄭秀停下腳步對著他們說：誰也不許告訴大人剛才發生的事情。見弟妹們都點了點頭，於是便一起進了院子，隨手關上大門。趙如正端著一提包好的餃子從屋裏出來，看見幾個孩子耷拉著臉回來了，便笑著說：玩累了吧？快去洗洗手，我這就下餃子了。她忽然看見襠子的左臉頰上有一塊杏核大小的紅，便站住腳問道：襠子，你的臉怎麽回事。襠子這才感到左臉很疼。他一邊用手揉著，一邊望著趙如，支支吾吾的說：剛才跑的時候滑到了。不礙的。說完便跑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