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晌飯的時候。老人想著先回家準備中午的吃食,等鄭屠他們一到家就能吃個現成的。哄得他們高興了,許對我那孫兒會更好些。於是他收拾好畫糖的工具,走了回來。一邊掩上院門,一邊喊道:襠子,鄭煌。爺爺回來了。中午你們想吃什麽?見並無人答應,便把工具靠放在夥房的牆旁,又喊了幾聲娃們的名字並滿院子溜達著。可卻還是沒有人應聲。老人心想,許是這倆孩子又在與我捉迷藏了。於是便坐在院子裏的板凳上,眼帶笑意的摸著胡須高聲說道:出來吧。爺爺都看見你們倆的屁股了。以往此時,兩個娃便不定會從哪間屋子裏的床下鑽出,哈哈的樂著向爺爺跑來說:爺爺,你真厲害!可是今日卻一反常態。此時,老人的心開始有些慌了起來。他跑進自己和鄭屠的房間,手扶著床沿,彎下腰看了看,卻都沒有發現孩子。於是他急忙推開院門,朝鄭屠家的肉鋪跑去。邊跑邊四處張望著喊:襠子。。。鄭煌。。。
鄭屠手裏拿著一根砸開了的豬腿骨,和趙如帶著姐妹倆剛收完鋪往家走,準備中午給兒子做個骨頭湯,順便也給襠子喝些。卻和糖畫老人撞了個正麵。老人看見鄭屠,臉色慘白的說:倆娃尋不著了。鄭屠聽見這話,手裏的骨頭掉在了地上。他顧不得那撒了一地,如白膠似地骨髓,撒開腿便往家跑去。他找遍了家裏的每個角落,甚至把米缸和裝被褥的木箱子也翻得亂七八糟。卻依然找不到兒子。於是他又衝出院子,挨家挨戶的詢問有沒有見到鄭煌。村裏的人都搖著頭說沒有。有些好事兒的村民甚至端著青瓷大碗,手裏拿著筷子握著蒜頭。蹲在自家門口,一邊吸溜著麵條,一邊看著鄭屠。而此時的鄭屠顧不得任何臉麵,像瘋了似地狂喊著兒子的名字,圍著整個葛村跑。沒留神,被個土坷垃崴傷了腳。於是一個趔趄,坐在地上。一邊擠著眼睛,用手揉著腳踝,一邊在心裏罵著:你這狗日的天!我假裝不在意這個兒子,就是想讓你放過我一馬。但為何你總是要搶去我最愛的人?!與其這樣,你倒不如連我也收了去吧!罵了一陣,便又不知痛的到處跑著尋找鄭煌。直到日頭漸漸偏西,兒子卻仍無蹤影。鄭屠沮喪的低著頭回到家裏。默默地坐在地上,又揉起了崴傷的腳。
趙如正在家中焦急的等待著鄭屠。見他垂頭喪氣的回來便知曉了結果。於是也坐在院中歎著氣,想不定那個拍花子的把這倆娃拐走賣了。糖畫老人急得直拍著胸口說:都怪我,都怪我啊!我要是看得緊些,就不會這樣了。鄭屠看著老人正想發作,卻又沒有了這份心氣兒。現如今隻想找回兒子,其他的都已無所謂了。正當大家愁眉苦臉的呆在院子裏時,鄭煌的大姐鄭秀說:聽講村西邊有條河。說不準他們跑到那裏去玩了。鄭屠從未想過兒子敢跑出村,所以他也沒有往村外尋過。可是聽見鄭秀說得也不無道理,於是又立即起身奔著最後的希望跑去。他心想:老天爺,我這就去找找。要是真讓我找到了,我早晚三炷香供著你。可如果我要尋不見,就罵你一輩子!後來又轉念一想:別真的得罪了老天爺。於是又在心裏賠起罪來。許是心誠吧,當鄭屠跑到河堤時,真的就看見了那兩個孩子在玩耍。看著兒子,鄭屠的心像滅了火的滾水一樣,慢慢的冷靜下來。他暢快的鬆了口氣,一邊感謝老天庇佑,一邊因痛恨兒子亂跑而惱怒起來。於是當鄭煌和襠子看見他叉著腰站在河提上時,便低下頭,靜靜地在原地不敢動。鄭屠吼叫著:你們倆給我過來!
這兩個娃幾乎是被鄭屠揪著耳朵拖進院子裏的。兩人一邊低頭跪著,用手揉著被拽得通紅,嗡嗡作響的耳朵,一邊翻著眼睛瞟著坐在正堂屋簷下的大人們。院子裏氣氛緊張,這倆娃竟莫名的有了一種不祥預感。鄭屠走了下來,在他們麵前背著手不停地來回踱步。沒多時,他終於按捺不住壓抑很久的怒火,隨手抄起靠在夥房旁邊,用麥稈製成的笤帚,倒著拿在手裏。用笤帚杆重重的朝孩子背上打去。一邊打,一邊嘴裏狠狠地念叨著:熊孩子,讓你跑!翅膀硬了,那你飛啊!有本事別讓我找到你啊!跑!叫你跑!。。。可是鄭屠打得更多的是襠子。他想,若沒有襠子,鄭煌不敢邁出院門一步,自不會讓他因尋不著兒子而險些窒息。這兩個孩子都哇哇的哭著。鄭煌哭,不是因為爹打他打得疼。而是被爹這舉動所嚇。想起這如夢幻般的一天破碎了。另外,他看著襠子哭著挨打,也為襠子感到心痛。襠子一邊哭著,一邊用求救的眼神望著爺爺。可是糖畫老人卻默不出聲,隻是盯著襠子的眼睛。老人心想:人在矮簷,往後還要靠著鄭屠多給孫兒肉吃。其次,襠子從小跟著自己並沒得過什麽教訓。借這次機會讓他受罰,免得將來長變了形。於是老人一邊希望鄭屠不要打得太狠,一邊祈求孫兒能理解他這良苦用心。
趙如見倆娃被鄭屠打得嗷嗷亂叫的大哭著,又瞥見糖畫爺爺臉上凝重的表情。於是便用手輕輕拍了拍早已縮在身後的鄭秀,鄭麗姐妹倆,然後壯著膽子走到鄭屠近前,輕聲對他說:當家的,別再打了。他們知道錯也就是了。可別真傷了孩子。鄭屠僵著身子,停下正準備再次往下落的掃把,紅著眼睛瞪著趙如說:滾蛋!今天我非打死他倆不可!趙如見自己的男人還在氣頭上,且知道他並不會真的打死孩子。便扭身拉著閨女倆進了房,關起門來。糖畫爺爺本以為趙如可以勸服鄭屠,誰料想她卻進了屋。自己又不好說些什麽,便也歎了口氣,心疼著回房去了。鄭屠直打得整條掃把都散開了,幹麥穗渣子撒了一地。聽著孩子們的慘哭聲,他的氣慢慢消了。他狠狠地指著他們倆說:滾!今晚不許在一起睡!於是這兩個孩子慢慢的站起身來,見鄭屠沒再說話,便連忙跑開了。
襠子小心翼翼的推開房門,見爺爺背側著身躺著不理他。於是便走上前,輕輕地推著爺爺的肩膀,小聲說:爺爺,襠子知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你別再生氣。糖畫爺爺慢慢的轉過身來,憐愛的撫摸著襠子的頭說:孩子,爺爺不是不心疼你。爺爺是為了你好,知道嗎?你要懂事啊。襠子聽著,慢慢的點了點頭。於是爺爺坐起身來,扭著襠子看了看背上的傷痕。然後歎了口氣,輕輕地將襠子扶上了炕,摟在懷中。鄭煌也回了屋子。不幸的是他和爹娘,姐姐們住在一間房內。這間大屋有兩個炕頭和一張用木板搭起的床鋪。鄭屠和趙如在一張炕上,鄭煌在另一張他出生後不久,爹專門給砌的炕。而兩個姐姐則在木板床上睡覺。鄭煌直徑走到自己的炕沿邊,坐著軟綿綿的被褥脫了鞋,趴在炕上。他多想爹今晚能在夥房或是院子裏睡覺,這樣自己就不用麵對他那憤怒的眼神。誰知,鄭屠簡單的收拾了一下院子,“咳”的一聲吐了口痰,便也進了屋,坐在對麵的炕上盯著兒子。鄭煌眯縫著眼看見爹正望著自己,便趕緊擠上眼假裝睡著,並誠心祈禱著爹可千萬別再打自己了。
這是鄭屠第一次打兒子。看著兒子閉著的眼睛動來動去知道這孩子並未睡著,而是怕他。頓時生了疼愛,他也覺得自己下手有些重了。現在氣已消,竟開始擔心起是否打壞了兒子。對於鄭屠來說,這種不常有的溫柔父愛很難流於表麵,可是他真的十分擔心。於是他嚴厲的叫著兒子:鄭煌,你過來。鄭煌聽見爹的叫聲,不敢再裝睡,怕又惹惱了他。便乖乖的起身,穿上鞋子。低著頭走到爹的麵前。鄭屠問他:疼嗎?他點了點頭。鄭屠又問:知道爹為何打你嗎?鄭煌說:知道。因為我跑出了院子。鄭屠讓他原地慢慢的轉了兩圈,伸伸胳膊,抬抬腿。見並無甚大礙,這才放下心來。一把抱住兒子說:娃啊,爹是為了你好。可別再瞎跑了。鄭煌雖然不明白為什麽爹打他是為了他好,可是見爹抱著自己,像是不會再打了。於是安心的點了點頭。這晚,襠子和鄭煌雖然因為背部炙熱的疼痛而不敢正麵躺下,隻得趴著睡覺。可是這兩個娃的夢卻還似白天在河邊的玩耍般甜美。
次日清晨,襠子和鄭煌起床後,到夥房拿了一隻小碗。在大缸裏舀了水,放了點鹽,漱起口來。他倆不敢說話,不過漱口時看著彼此鼓起的腮幫子,眼睛裏充滿了笑意。一陣,大家正圍著桌子吃早飯。半宿沒睡的鄭屠做了一個決定,他想教兒子自己的手藝。這樣等他死後,鄭煌就能承著他這個肉鋪繼續活下去。於是他吸溜了一口棒子麵粥,對著糖畫老人說:老先生,經過昨日的事情,我想他們總在院子裏憋著也不是辦法。正好家裏在肉鋪後麵還有兩晌地,因為我一直在肉鋪,所以沒有怎麽打理。這回,我讓我婆娘帶著閨女們下地去種些菜果,我帶著他們倆去我的肉鋪幫忙。娃都大了,與其讓他們瘋跑,不如把精力用在家事上。而且這樣我也能看著他倆,免得哪日再鬧出點什麽亂子。您覺得呢?老人嚼著幹餅,點了點頭表示讚同:嗯。這娃們也該為家裏出力了。你就帶著他們吧。對待襠子,不用手軟。把他當成自己的兒子教育也就是了。於是吃完早飯,鄭屠對鄭煌和襠子說:你們倆,跟我去肉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