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屬於我但關於你的事情

回憶如雨水般浸透心房,而我卻依然活在明天。
正文

《禍》(七)

(2010-07-08 04:11:26) 下一個
擇才死後的那個春天,葛村來了一位花白山羊胡須的老人,帶著他九歲孫子賣糖畫。因為葛村的樹不多,唯鄭煌家院門口的那棵大槐樹枝葉茂盛,可避雨遮陽。所以每日巳時前後這位老人就會肩背著貨架子,拉著小孫,一邊高聲吆喝著,一邊從村南頭走向鄭煌院子外的大樹下。這吆喝也小有特色,隻“糖畫”二字,但老人發出的是“糖哈”的音,而且吆喝聲虎頭蛇尾。總是“糖”字聲音清脆洪亮,而“哈”字基本是氣音,不仔細聽就像隻有“糖”字一樣。“糖。。。。哈”。因為老人這特殊的叫賣聲,雖然從村南頭到大樹下不過四五百米的距離,但是一般他到了樹下,身後聽見“糖”字而尾隨前來的孩子也能有五六個。

然後老人便坐在樹下的石墩上,不緊不慢的開始支起攤子來了。隻見老人先拿出一塊長方形的石板,在上麵刷上薄薄的一層油。又點著一個小爐子,架上一口銅鍋。倒入清水,再放進有清水一半多的黃糖,然後不時輕輕地攪動起來。沒多久,水開了。裏麵的糖水變成了褐黃色,並開始咕嘟咕嘟的冒起了小泡。這時,老人就將這一鍋的糖漿倒在了石板上。隻見石板上的糖漿漸漸凝固起來變成了一片,於是老人便把這糖片切碎後,放在了一個小碟子裏。周圍這幫孩子有的把手指放在嘴裏,有的不時吸溜著清鼻涕,可是大家都默不出聲,睜大了眼睛看著老人的每一個動作。

待到糖漿熬好了以後,好多孩子竟隨著那有些發苦的甜味直咽起口水。這時老人從包袱裏拿出了一個正方形中間豎起一根小杆子的木板,上麵畫著一圈圖案。有拿著棍子的孫悟空,張牙舞爪的白骨精;有提著大刀的關羽,耍著板斧的李逵;有金魚,貓,狗,鳳凰和龍;還有牡丹花,月季和芍藥。各式各樣,甚是新奇。老人把這木板放在地上,又掏出一支尺來長,像針一樣頭重腳輕的扁枝,放在板子中間那根豎起的杆子上。試著轉了轉,沒有問題。於是便抬起頭來,眼帶笑意的望著孩子們說:娃們,一個大子轉一次,傳中了那個我就給你畫那個。那些孩子們聽見老人的話後,像被哄起的蒼蠅一般全都跑回了各自的家,向爹娘哭著鬧著要一個大子。有的孩子拿到了錢,上氣不接下氣的回到老人麵前;還有些沒拿到錢,手揉著眼睛,張了大嘴哇哇的哭著,竟也跑了回來。這會兒圍著山羊胡老人的孩子們就更多了。有些懷抱著娃的婆娘也跟了過來,一邊用胳膊抖著娃,一邊斜著身低頭看著。鄭煌也在這群孩子之中。

早上,鄭煌喝完稀粥正蹲在地上拿樹枝打石子時,忽然聽見“糖”這一聲。於是他猛地抬起頭來,手裏還拿著小樹枝,屏住呼吸,支愣著耳朵像張照片一樣靜止著,繼續尋覓著聲音。不多時,隻聽得這“糖”聲由遠及近,最後落在了他家的院子外。於是他扔下手裏的樹枝,迅速跑到院門口。雙膝跪在門檻裏麵,用胳膊支撐著探出門外的上身,歪著頭往樹下看。他被老人的一舉一動深深地吸引著,聽見老人說一個大子一張畫後,馬上起身跑回院中,在地上找到了一顆指甲蓋大小的石頭子攥在手裏又倚著門框往外看。

這時已經有個孩子給了錢。隻見他蹲在木板前,用食指碰著轉針,使勁揮了一下。因用力過猛,坐了個腚墩,卻也不曉疼痛,眼不離針的死盯著木板。後來指針慢慢停在了白骨精身上,孩子高興地蹦了起來,喊著:白骨精,白骨精!隻見這老人從小碟子裏拿出一些剛才準備好的糖片,放入糖鍋之中,又調了調爐火。等糖片溶解成糖稀了以後,便拿著一隻細把銅勺儈起半勺糖稀,小心但卻及其快速的,一絲絲在那塊石板上胸有成竹的畫了起來。隨著縷縷糖絲的飄灑,不一會,那白骨精便栩栩如生的呈現出來。趁著糖還是熱的,尚未凝固,老人迅速拿起早已準備好的竹簽壓了上去,又用“起子”慢慢的將這糖畫從石板上起了下來,遞到孩子手中。整個過程不過短短的幾十秒,除了在路邊覓食的雞咯咯的叫了幾聲外,整個現場鴉雀無聲。隨著孩子拿到那“白骨精”興奮地喊聲,周圍的孩子也回過神似地沸騰起來。這孩子拿著糖畫高興地舉過頭頂,擠著眼對著陽光看了半天。這才小心翼翼的舔了一下。然後又哈哈的樂了起來,拿著糖畫蹦躂噠的走開了。馬上又有孩子給了錢轉起指針,不多時一條活靈活現的大金魚被孩子開心的舉了起來。

鄭煌見到別人手裏的糖畫,羨慕不已。他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石子,下定決心走出這爹娘從不讓他跨出的院門,來到了老人麵前。隻見他把胳膊一伸,露出手裏攥著的那顆石頭子,張開還留有早上窩頭渣子的小嘴對老人說:我也要!老人看著鄭煌手中的石子,又看看他紅撲撲的臉蛋,十分喜愛。於是接過石子對他說:那你轉指針吧。鄭煌說我不想要這些。老人笑著問:那你想要什麽?於是鄭煌摸著腦袋,四下踅摸,不時又看了看天空。含著指頭,想了半天說:我要西瓜!這一句,把老人和旁邊的孩子都逗得哈哈大笑起來。老人說:我畫了這麽多年,還真從未畫過西瓜。既然你要,那好吧。於是拿起勺子,在石板上走了一個帶瓜紋的圓形,遞給鄭煌。鄭煌接過這西瓜,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本想要個和別人家不一樣的圖案,可是得到了卻又不覺比人家的要好。於是也說不上高興地一邊舔著“西瓜”,一邊走回了院子裏,繼續看著老人作畫。直到吃晌午飯時,圍著老人的孩子們才不情願的被家人叫了回去,鄭煌也回到屋裏卻不吃飯。隻是蹲在地上,用吃完“西瓜”後留下的竹簽摳著磚縫間的硬土。想著下次要一個怎樣的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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