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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

(2015-06-24 10:58:01) 下一個

1996年秋天,經過兩周在醫院的搶救後送走了奶奶,人生第一次經曆了失去了最親的人的痛。數年後經曆了爺爺第一次中風在醫院搶救時,左右病床的急診病人都沒逃過死神的召喚,看到年輕的臉慢慢變得蒼白,心裏除了震撼還是震撼,感謝上天讓爺爺留了下來。十年前爺爺突然離世,我用了三天的時間做了一係列飛機趕上了他的追悼會,見了爺爺最後一麵,躺在那冰冷冷的棺木裏。爺爺是個非常不凜的人,用別人的話,就是小鬼也躲兩分,我知道他走的時候不怕,但一想到他當時身邊沒有人陪,心裏就揪著難受。其實奶奶走的時候何嚐不是如此,我實在見不得她受罪了,就跺出了病房。兩年前,唯一的哥哥也因癌症去世了,我沒有回來,但知道他走得非常痛苦。

爸爸一個多月前突然得了腦梗塞,在重症監護室住了20來天,似乎有些好轉,轉到普通病房。我這些天提心吊膽的,生怕有電話叫我回來。聽說好了許多,提前訂了一周的機票回來。還沒等我到西安,他就因為肺部感染,又回到了重症監護室。12號上午去等著做CT, ICU外全是病人家屬,很多人帶著住宿的物件和食物,似乎已經是打持久戰的veteran campers,聽說有人已經住了兩年,家裏人實在熬不起,請護工來看。

ICU是一種讓人近兒遠之的地方,用我媽的話是治療過程中的最終點了。這個省級醫院的ICU一共有兩個門、一個窗口。窗口是用來和病人家屬短暫交流的,比如交錢、送飯等;一個門是主治醫生和病人家屬討論治療和簽字的地方;另一個門是運送貨物和人的,也是每天規定的探視時間家屬們排隊入內的地方 所謂排隊其實就是擠成一團,等待被叫床號,然後決定誰進去 (每天一個病人隻有5分鍾的被探視時間,最多可以分給兩個家屬)。因為大家都是同病相憐,所以也就不在乎擠一擠了。進去時,大家都非常緊張,出來時卻是表情各異,有的麵帶笑容,有的神情憂鬱,有的淚眼朦朧,更多的是麵無表情。最讓我揪心的是,在等待叫號的時候,看到一對中年男女在人群邊上不停地流淚,等人都散了,他們還在傷心著。可惜,這麽重要的門卻被一個藍色的屏風擋著,所以根本看不見裏麵的情況。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麵對死亡,然而第一次進去看老爸時,因為周圍全是重症病人,還是強烈地感到了生命的脆弱和尊嚴失落。人如果隻能靠各種管子維持生命,這個生命的意義何在,這個生命的尊嚴何在。看著我自己的老爸身上又是管子又是線,根本就不認識我,隻能靠護士為他定期翻身,誰為他擦臉刮胡子,誰會注意他方在床單外麵的右手非常冰冷。我希望他知道是我回來看他了,同時更希望他沒有意識,就不會知道自己的雙手被綁在床邊的鐵棍上,不會因為無法說話而煩躁。

來往於ICU的等候廳有一周時間,足以了解其他病人的情況,因為家屬們在焦急得等待中都迫不及待地找人傾訴,以緩解壓力。有直接從產房送來的,有兩個孕婦,有顱內、腹部大出血的,有40多歲腦梗的,有少的等老的,有老的等少的,等等各種病。當護士告訴那個家屬‘可以進食了’,這不僅僅是簡單的準備食物,而更是一種希望,一種逃離死亡的慶幸,即使一切都是暫時的。在ICU工作的大夫護士都掌著病人的生死,家屬對待醫護人員是一種巴結、討好、獻媚的態度,根本不敢有任何暴力傾向,即使護士在探視時間不允許你進去,即使你在門外苦苦等一天就是為了醫生能給你幾分鍾的時間講講你親人的情況。

不知道在國外人得了重病怎麽護理。在中國‘護工’是一種產業,但是就如保姆這個工種一樣,是一種沒有經過專業培訓的,沒有級別的、工資定位的新職業。護工的工資完全看市場的需求而漲落,但是大部分用人‘單位’卻因為完全是賣方市場隻能聽由賣方‘宰割’,護工一旦經人介紹,完全是take me or not,或者用通俗的中文‘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就更不用提象正規招聘人才那樣,有完整和具體的崗位描述,對文憑、語言、個人衛生和習慣等需求等。這個時候,中國人的模棱兩可性有了突出的表現:就她應該幹的事模糊地達成協議,往往是你以為、護工也以為她非常有經驗,你還沒有把想要的說出來,她往往就很自信地說“我知道,我幹過,我。。。”。聘用保姆還有可能做做背景調查,而卻很難對護工做調查。有很多需要護理的人,基本已經不能自理,包括無法完整地表達,而家人大部分時間都不在跟前,不可能observe their behaviors。其他病人家屬就算是看到了,又有多少人願意做護工的’feedback provider’?!因為家離醫院相當近,我可以每天跑好幾趟ICU, 這樣就有了隨意的好處,看看護工是否在盡職,十有九次,她都不在。ICU的守候大廳,除了可以耗得起的家屬就是護工。所有的等候者都進不了病房,所能做的就在外等候叫床號,如果護工能自己解決就自己解決,否則就叫家屬。他們有大把時間可以消耗,大部分人都互相閑聊,或無所事事地坐著。而家屬要上班幹活,交醫療費,雇傭護工。

護工(以及保姆)和正式員工另一個不同之處在於雇主不能對護工做performance evaluation,而且激勵他們的方式也不同。因為護工們都是‘自由因子’,估計雇主們所用的方法千奇百怪。我媽對護工比對家裏的保姆要好出許多,希望在我們都不在時,她能對我爸盡心一點。

                當我離開時,老爸還沒有出IC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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