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的爺爺奶奶

(2007-12-07 04:07:24) 下一個

             俺奶奶是個典型的解放老太太,一雙解放腳,說著帶河北口音的普通話,掃盲班的畢業生,八個簡化字不認識倆,漢語拚音還是老式的。記得學拚音時,她不但幫不了我,還要給我搗亂,使勁地給我講老式拚音的用法和好處。我的拚音及差都歸咎於她老人家,前兩天給侄子買來這裏的機票,出了票好幾天才發現名字中的Qian被我拚成了 Gian ,多交了100歐才改了票。

            奶奶可是個厲害老太太。我小時候特別調皮,和院子的小夥伴、學校的同學打架,很少吃虧,引得家長來告狀是常有的事,而且我嘴硬死活不認錯、不道歉,大有共產黨員的風範。為此沒少挨打,甚至關禁閉。爺爺奶奶是對可愛的老人家,爺爺對家人嚴肅地要命,對外人和藹可親,特別是我的小夥伴和同學;奶奶對誰都嚴肅,所有同學都怕她。奶奶已經退休了,爺爺當時還在上班,在家裏他是唯恐天下不亂,經常破壞、甚至顛覆奶奶對我的教育工作。記得有幾次奶奶拿著笤楮疙瘩把我從家裏打了出來,我在前麵跑,她在後麵追,爺爺就在旁邊大喊:快跑呀,別讓你奶奶追上。每當有大的家庭聚會的時候,這是大姐最喜歡敘述的情節,而且大家百聽不厭,甚至是後來當著兒子、侄子的麵講個沒完。我卻感到有點象電影《地道戰》裏的:老忠,快跑,後麵鬼子在追你。當然,奶奶在世時,我從來也不敢說,因為抗戰時期華北老區深受小日本的害。更有時候,我被奶奶關進家裏一間隻能從外麵開燈的放雜物的小屋。頭幾次我還知道害怕,在裏麵哭,後來就皮了。一般是爺爺看不下去,開燈、開門把我請出來,我堅決不幹:誰關的誰請。爺爺隻好哄奶奶把我請出來。因為收獲甚惟,以後奶奶再也不關我的禁閉了。 這是我第一次和奶奶鬥爭取得的勝利。

其實奶奶特別愛我,我小時候特別纏人,睡覺要跟奶奶一個床,還要摟著她的臉,她一動我就會醒;她就每天晚上那麽由我摟著,也不嫌累,一直到我56歲家裏來了小表妹,我隻好回到自己的床上。到了910歲左右,就不再打我了,我在外麵惹了禍,說我一通就行了。我剛上初一時,家對麵有個上初三的男孩,好像他們家孩子挺多的樣子,但是他是比較有出息的一個。那時奶奶已經限製我出門在外的時間了。我們在一個學校。有一次,好像是大院組織春遊,我和他同坐在汽車的最後一派,上山的路實在太不好走了,有幾次我們兩同時被顛起來,頭碰到車頂,就一起笑。就這麽開始在一起玩了。奶奶從來不允許我獨自到任何男孩家去,我就瘋了似的,到時間就找理由去他那裏。現在想想那個男孩又矮、又胖,一點都不可愛,而且我還不到12歲,連情犢初開都算不上,我大概是想找哥哥吧,因為我叫他哥哥。奶奶好像有第六感,有一天嚴肅地和我談了一次話,不記得內容了,結果是我再也沒去找他玩;如果這也算是初戀的話,奶奶就這樣把它給扼殺在搖籃裏了。

爺爺是屬於豪放型。家裏來了客人,小孩子是可以上桌子的,爺爺還經常用筷子蘸酒給我喝。12歲那年過年的時候,還要奶奶買了紅酒給我喝。爺爺從來沒上過街,沒什麽愛好,卻是知道享受生活。他們50年代就一人一個大的席夢思,質量級好,直道90年代中才被大姐給淘汰了。這兩個床是我們家所有孫子和重孫子輩的樂園,每個孩子都偷偷地在上麵跳過。爺爺自己常年中山裝,卻非常知道鼓勵年輕人趕時髦。剛流行喇叭褲的時候,爺爺說這個好看,就讓表姐買了勞動布,給我作了一條。想來,這可能是新疆第一條牛仔褲吧。不過當我穿著它去我父母家,被爸爸斥為流氓,當時就勒令我換成別的。剛興電視,爺爺就讓人給買了一台,是九寸的黑白電視,允許我帶任何人回家看,每天晚上家裏坐滿了大大小小的孩子,他們也不嫌吵。爺爺唯一的愛好是寫毛筆字,而且是狂草。我每次放假回家,吃了午飯,總是聽他講寫字的常識,可惜我沒有耐心,字寫得越來越差。到他退休以後,開始在院子裏養花,各種顏色的月季和秋天的菊花。有一年幹休所為了創收,開始蓋高樓,花草都死了,奶奶和爺爺的身體也越來越虛弱。奶奶去世後,爺爺再也沒有收拾過他們的花,再也沒有去涼台曬太陽,不大的院子裏到處是施工的工人,涼台被大姐封了起來,爺爺活動的空間越來越小了。

記事以來第一次見父母我大概有10歲的樣子,仍是可以滿院子瘋跑的年齡。有一天回來太晚了,媽媽正在擀麵,看見我沒有一點女孩樣,氣得舉起擀麵杖要打我。我從來沒吃過父母的教訓,也急了,就大聲說:你敢打。被趕來的爺爺聽到了,他高興地大笑,還對媽媽說,看看你女兒多厲害。又舉了其他的例子,說明我多厲害。媽媽著實氣得不清,起了把我帶回去的想法。當然,這邊的人都不同意,特別是奶奶舍不得我走。奶奶經常說,你那麽淘氣,怎麽還舍不得送你走,真是奇怪。等我長大了,上學工作離開了爺爺奶奶,奶奶總說,當時就應該讓你媽媽把你帶走了。

我就這樣慢慢長大了,不再打架,知道打扮自己,知道害怕街上的流氓,直到不滿17歲的那一年考上了大學。我不是什麽特好學生,經常在學校我行我素,遲到早退常有的事,卻也沒有請家教,功課爺爺奶奶根本不懂。語文,聽從爺爺的建議每天看《光明日報》;英語買了本書天天作題,數學一塌糊塗。和奶奶一起去火車站托運行李,排隊時突然發現奶奶已經是滿頭白發,被風一吹顯得非常淩亂:奶奶老了。再不是我小時候那個追著打我的老太太了,再也不是那個陪我逛街、幫我挑衣服的老太太了。每次回家,不論我多大了,就是有了自己的孩子,還經常抱著孩子在奶奶身邊撒嬌。大姐常說奶奶:沒見這麽慣孩子的。特別喜歡一邊膩在奶奶身邊,一邊聽她和爺爺兩個就一些沉芝麻爛穀子的事情糾纏不休,爺爺奶奶有時說得生氣了,我就勸爺爺去哄奶奶,說現在年輕人都是男的哄女的。爺爺就高高興興地對奶奶說,你家孫女讓我哄你呢,快別生氣了。沒見過這樣哄人的。我偷偷地樂:要是自己老了以後,也可以象爺爺奶奶那樣相依相伴、快快樂樂的有多好。

爺爺奶奶兩個對人極其善良。我有個小學同學,從小被父母拋棄,和她的姥姥和舅舅家生活。生活艱難,舅媽大概也不是什麽善主,爺爺經常讓我帶她回家吃午飯;奶奶從來不許我去她家,說是不許給叔叔阿姨添麻煩,我不懂事,常偷著去,也不會看別人的眼色,回來總是被奶奶識破,免不了被罵一頓。現在想來,當時她不知道因為我的經常光臨受過多少氣。他們兩個,用姐夫的話說是喜歡收養孩子,而且完全視同己出,他們收養了叔叔,還幫他們帶大一個女兒;他們還養大了其他人家的孩子,完全不計回報。我和大姐是他們帶大的,現在也成天想著收養孩子,姐夫說這是家庭遺傳。

爺爺奶奶相繼去世了,我常會想起他們,但是我的心裏從來沒有悲傷。他們留給我的全是美好的回憶,想起在他們身邊的點點滴滴我會微笑,甚至大笑。他們過了苦日子和甜日子,無論怎樣,他們都樂觀地活著,從不放棄。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