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井留香(三十九)
(2012-02-18 23:33:18)
下一個
每一天我入睡之前,就慶幸自己又戰勝了新的一天,每一天我體溫正常地醒來之後,就慶幸離死神又遠了一步。
朱希希,娜娜和劉歆都給我打電話,因為都是醫生,彼此也沒有什麽好刻意安慰的,隻是告訴我一下現在疫情的發展,城市已經被封鎖了,不再允許自由出入。感染人數還在上升,但是除了那一例病人還沒有其他死亡病例。小樓是一種恐懼,小樓外,何嚐不是另一種恐懼。
隨著隔離時間的不斷延長,終於有一個護士崩潰了。她有一個還在繈褓哺乳的嬰兒,思念孩子成狂,不斷地給疾病控製中心打電話要求結束隔離,但是沒有得到允許。大家都竭力安慰她,但是她的精神一點點萎靡下去,連帶著周圍的同事們也都開始更加憂鬱。如果隔離這樣持續下去,在病毒還沒有開始傷害我們之前,這種與世隔絕的苦悶倒先要殺了我們了。我開始日夜顛倒,白天恍恍惚惚,晚上卻怎麽也睡不著。我不想讓鬱興覺察到,隻是假裝睡著了,然後掛了電話,繼續躺在床上發呆。
將近一個星期的時候,班主任終於打來了電話。他的聲音還是那麽清朗熟悉,仿佛觸手可及,但是我們之間卻被生與死嚴格地隔離著。
成遙,吵醒你了麽?
沒有,我還沒睡著。
噢。你這幾天還好麽?
我心裏一酸,為了逃避他,我現在和死亡零距離地麵對著,他能給我的,隻有這句輕飄飄的問候。
成遙,對不起。班主任說到一半卻沒有了聲音。我的心裏忽然有了點安慰,不管怎麽樣,他還是有點點關心我的。在他麵前,我總是這樣卑微,一點點陽光就讓我的心燦爛不已。
我故作輕鬆地笑著說,老師,我不是很好麽,聽說隔離結束以後,醫院還會給休假和獎金呢。
我想看看你,班主任突然說。
我強忍著自己沒說出,我也想看看你。我真的想再看看班主任微微笑著的樣子,在雨霧中溫暖地看著我的樣子,我害怕從此再也看不到了。可是我知道我們樓都被封死的,不能隨便進出,連窗都被臨時蓋起來,除了手機,根本無法和外界溝通。
成遙,你走到底層通道盡頭,那裏有個小門沒有被封死。
老師,那不行的,我不能違反規定。
我不會走近的。隻是遠遠看看你。
班主任的聲音,對我總是那樣具有說服力。我悄悄地走下樓,找到了那個通道口的小門,雖然上了鎖,但是因為年久失修,不能合攏,裂了一道大大的縫隙。我打開通道的燈,默默地站在門口裂隙處。
老師,我站在門口了。
我看見你了。成遙。
這時候,我也看見了班主任。他站在街對麵的路燈下,我的淚水奪眶而出。
到了可能霎那生死的時刻,我真正感受到那種強烈的不舍,忿怨也好,失望也好,我一直還是這樣喜歡著班主任,哪怕他不喜歡我,我多麽希望能夠回到從前,我還是那樣平淡喜悅地在他身邊。
成遙,別哭。記住,我一直是陪著你的。你要好好地走出來。
我看著班主任遠遠的身影,他的話語卻又如此近在耳邊。我們就這樣無聲地站在夜色下,隔著一扇門,一條街。一直到班主任說,好了,回去吧,不要著涼了,我才貪婪地最後望了一眼他,然後鼓足所有的勇氣轉身走了。
難熬的兩個星期終於結束了,終於被通知可以刑滿釋放了。沒有一個醫務人員被感染到,我們互相擊掌。
走出小樓,久未見陽光的我,一下子睜不開眼睛,有點恍恍惚惚。醫院很多領導站在小樓前歡迎我們出來,讓我失望的是,班主任沒有站在人群裏。有人獻花,還有電視台來采訪。我尷尬地站在那裏,自然沒辦法告訴他們,其實我根本沒有他們說的那麽高尚,我是為了逃避自己一段可笑的單相思,而陰差陽錯地去了急診。我隻想回家洗澡,然後安安靜靜地睡覺。
回到寢室去拿衣物的時候,我看見鬱興站在那裏。他熟悉的瘦瘦的身影,讓我的眼眶發酸,我們雖然兩個星期沒有見麵,我卻覺得和他前所未有的熟悉和親近。我朝他開心地笑。他一言不發地走過來,緊緊地把我抱在了懷裏。
我輕輕掙脫開他,抬起頭,才發現他表情很嚇人,眼睛紅紅的,臉色發青。你怎麽這幅鬼樣子?又不是你隔離。
鬱興啪地拍了一下我的腦袋說,你這是人話麽?天天陪你聊天陪到你打呼,早上天不亮又要起來進病房,我一天睡不到四五個小時阿。
我有點感動地說,那我請你吃飯吧。
鬱興喝道,吃你個頭,就知道吃,趕緊換衣服回家洗澡睡覺。
我進寢室之前,他抓過我的肩膀,又仔仔細細地看著我說,還好沒事,你知道這兩個星期,我一直在想,如果你出什麽事情,我肯定不放過他。
我忍不住笑著說,神經病吧你,你以為這是混黑社會阿。
落花,趕快讓成遙對班主任死心啊,不然鬱興不是沒機會了?!
ok,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