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哺之情

照例睡覺前躺在床上上網。爸爸準時上網了，喜滋滋地說，我股票賺了幾千塊錢呢。自從上次來美國旅遊了以後，爸爸就耿耿於懷我為他們花錢，所以現在頭懸梁錐刺股地要賺錢，以期望下次可以不要花我的錢。我順勢說，爸爸很聰明啊，能把握時機，爸爸趕緊說，我隻掌握什麽時候買，關鍵是你媽媽掌握什麽時候賣，沒有她，我不會賺錢的。我哈哈笑了。

這時候媽媽看完牙醫回來了，很鬱悶地說，她去補牙齒，結果醫生說要拔掉了，媽媽說，我女兒馬上要回國了，等等不行麽，醫生說非得要拔了，媽媽打出一個哭喪的表情說，女兒阿，等你回來，媽媽就是一個缺了牙的老太婆了。我趕緊安慰說，我給你買了好幾件春裝，一打扮就年輕好多了，媽媽又笑眯眯了。

過一回兒，她又打出一句話說，你會不會介意阿？我說，你是我媽媽，我怎麽會介意阿，我小時候沒牙的時候，你也沒有介意阿。媽媽就嗬嗬地笑了。

媽媽雖然溫柔堅強，我出國前的二十多年，為我撐起了一個溫馨穩定的家，其實卻是一個很敏感的人，特別是我慢慢長大以後，她對我的評論言辭尤為在意，現在想起來，我不時有不小心說錯了話，傷了她的心的時候，雖然她從來沒說過什麽。

想到這些，我跟媽媽說，以後你們需要我在床邊了，我就在你們床邊了，就像我小時候需要你們，你們就守在我身邊。說著有點感傷起來，媽媽趕緊說，那還遠著呢，我說，是啊是啊，還遠著呢，我福氣好，你們長命百歲，我就放心了。媽媽說，我們福氣也好啊，女兒知道孝順。於是母女倆又開始互相吹捧起來。直到爸爸要搶回電腦繼續一分一厘地攢他的美國旅遊費用，嗬嗬。

小時候，我們作文經常寫羊羔跪乳，烏鴉反哺，但是長大了以後，多少人真正做到了呢，為了自己的夢想，愛情，或者什麽都不為，就為了離開，而告別了家鄉，告別了已經完成了哺育任務，而慢慢需要我們照顧的雙親，等到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充滿了苦澀。就像我貼在下麵的那首“青春”裏唱的：

帶著點流浪的喜悅我就這樣一去不回
沒有誰暗示年少的我那想家的苦澀滋味

[聆雪]

回複laobearr的評論:

多謝！隻不過萬一計劃外的整出個雙胞胎來，加上他們倆就是四個了，十萬分之一計劃外的整出個四胞胎來，加上他們倆就是六個了，還是困難點。。。

[laobearr]

回複聆雪的評論:
看了聆雪的長篇很感動。不覺得不要因為盡孝而推遲生孩子的計劃。養育好下一道是對父母最好的回報。也是最讓父母高興的事。

[聆雪]

不記得反哺故事的出處了，就上google 查了查，很意外的發現，竟然是出自《本草綱目》：“慈烏：此鳥初生，母哺六十日，長則反哺六十日。”大意是說小烏鴉長大以後，老烏鴉不能飛了，不能自己找食物了，小烏鴉會反過來找食物喂養它的母親。看了以後，心裏驀然有所動，就想起小時候，家裏那部很舊很爛、線裝的《本草綱目》來。有一本全是插圖，各樣的植物和動物，畫的風格還有點超現實主義，是我小時候最愛看、最愛臨摹的。爸爸媽媽有時候來了興致，也會給我講一點裏麵的故事，但是，我不記得他們給我講過烏鴉反哺的故事，倒是記得他們反複的講寒號鳥，也叫寒號蟲，就是那個自己不努力，老是靠別人，結果隻能是在寒風中哀號著、死的很難看的可憐蟲，用來恐嚇我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他們就象大多數中國父母那樣，一心督促我努力、上進，卻很少要求並教導我照顧他們。有時候實在很極端。記得十二歲那年要中考了，卻恰巧趕上父親外派，一走一年。媽媽自幼有點嬌生慣養的，大了後又被爸爸繼承了嬌慣她的優良傳統，所以這一年，對她和對我都不太容易。那一年的期中考試，因為要為中考練兵，所以題目出得格外高難；成績出來後中午回家，我很高興的向媽媽報喜：我語文算術都得了99.5分耶，誰料到正做飯的媽媽變了臉色，一下子把鍋蓋摔在了地上，嚴厲質問我為什麽兩門都丟掉0.5分。她的鍋蓋摔得如此清脆嘹亮，以至於我幼小的心靈，從此對美女摔鍋敬而遠之；而我幼小的臉蛋，也從此長不成摔鍋模樣。

我還記得那兩個0.5分都是怎麽丟的，算術是讀句列算式：八乘五，我信手列成了8X5, 而正確答案應該是5X8。語文是給一個小故事點標點，最後一句是；“英雄XXX不顧傷痛繼續戰鬥著”，標準答案是句號，而我卻讀得意猶未盡，就點了省略號，這0.5分丟的一直不大服氣，所以以後寫點什麽都喜歡。。。

其實我那次是總分全年級第一，後來還得了一管自來水筆做獎勵，拿回來給媽媽看時，頗帶點右傾翻案風似的小人得誌；媽媽也毫不猶豫的奮起反擊：“你全年級第一，全市第幾？你可是要考市重點的來！”迂得我就象三起三落的小平同誌一樣，一個燒雞大窩脖，然後脖子都沒了。連那管筆也沒情緒用了。

就這樣他們一點一點地逼我上進，以至於最後把在國內發展好好的我逼出了國門，帶著點流浪的糊塗我就這樣一去不回，沒有誰暗示年長的我怎麽回歸而不作烏龜（都叫海龜麽），直到現在。

有一次，和一位美國白人老姆媽講起一個美國電影，是美國的四對華人母女的故事，叫做《喜福會（The Joy Luck Club）》。美國白人老姆媽說，你們中國媽媽怎麽都嘎嚴厲啊，不像我們，小孩子有一點點結棍就表揚到一朵花的來。我心裏就想起我媽媽的美女摔鍋來，暗地裏就歎了口氣，但是表麵又不能露出來，就說也不都一樣啊，你們的卡特總統寫的自傳，書名就叫做《為什麽不是最好的》，這個書名的來曆就是他剛上軍校時候，第一次考試考了個中上，他自己認為交關嶄，可他姆媽卻對他說：為什麽不是斜斜好？！（摔沒摔鋼盅鑊子咱就不知道了）。那個美國老姆媽說，可是寧嘎卡特是總統的來，不代表人民群眾哉。我想想也是的。

但事實上，我一直偏離他們心目中最好的方向，因為二十歲時候，聽了一個叫尼采的赤佬的話，開始重新評估一切價值，那時候首先在評估中被刷掉的，就是他們利用我年幼懵懂而強加於我的許多價值。就譬如說，上 BBS 這種東西，就可能被他們認為不務正業、玩物喪誌的。以至於我竟然從來沒有機會和氛圍和他們說起網事，甚至連這一篇文字，都不知道怎麽樣才能讓他們看見。

“我怎麽會介意你沒牙阿，我小時候沒牙的時候，你也沒有介意阿。”這話說得，讓我心裏酸酸的。說實在的，我父母開始掉牙的時候，我並沒有覺得他們開始變老，因為在電話裏聽起來，他們的頭腦和語言絲毫不減中年人的敏銳和機鋒，直到今天都是如此；但是，讓我真切感到他們開始變老，是媽媽開始對我抱怨，說爸爸的性格變了，再不像以前那樣寬厚包容、沉穩大度而英風豪氣，而是變得任性、挑剔、喜怒無常、莫名的恐懼、還逆反，總之越來越象個小孩子了。我慌忙回家看他們，覺得爸爸沒有象媽媽說得那麽嚴重，心裏無能為力的略略放心，但想到畢竟媽媽是和他朝夕與共的人啊，當然要比我感覺敏銳，所以心裏還是終究不安。直到前幾個月，媽媽又不無遺憾的對我說，她對爸爸的現狀多了些理解，因為她自己也越來越象爸爸了。這讓我真正的擔心起來。我自從第一個孩子早夭以來，一直有這樣那樣的原因，讓養育後代的事情無限期的拖延下來，而他們做為現實中的爸爸媽媽和計劃中的爺爺奶奶，給了我難以言喻的理解和包容；然而現在，這個計劃可能又將無限期的拖延下去，原因是隨著他們的一天天變小，我要把我孩子的位置留給他們了！然後，就象落花說的那樣，他們需要我在床邊了，我就在他們床邊了，就像我小時候需要他們，他們就守在我身邊。


我一直沒有做到他們心目中最好的孩子，我越來覺得，這將是我終生的遺憾了；但是，當他們有一天象孩子一樣依賴於我的時候，我希望我將做到他們心目中最好的父母，因為有他們對我的哺育深深融化在我的血肉之中，我將用我的血肉來反哺他們。

[落花飄零]

喜歡吃喜歡燒，如果真的有那麽迅速有效的交通工具，就真的太好了，我很有信心，想想許多年前，還要花坐船留洋好多天，現在已經發展得很快了。

朱珠兒，你說得很對，雖然我還沒有孩子，但是經曆了這麽多事情，真的感覺，父母的付出是最無私的。

[朱珠爾]

俗話說：＂養兒方知父母恩＂．有了孩子以後我才知道,即使你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即使是世界上做的最好的兒女，也不能報答父母對你的付出，not even 萬分之一. 唯一讓我覺得有點安慰的是每個人都有一個還債的機會，還到自己的孩子身上...

[喜歡吃喜歡燒]

回複落花飄零的評論:

是啊，有機會要多回去看看父母，父母永遠會擔心不在身邊的子女過得怎樣。我現在是一年要回去兩次，不去歐洲，不去加勒比海，就是要回上海看看父母，這樣也對得起父母對我們的養育之恩。

前兩天看到美國有太空飛機，到世界任何各地隻要2小時，什麽時候民航飛機能這麽快就好了，這樣周末也可以會上海！我相信過幾十年，一定是這樣的，但到那時，可能也沒那麽多人漂流在海外了。

[落花飄零]

謝謝小淘，父母的養育，我們做晚輩的無論怎麽報答，都隻是很小的一部分。
流浪的人群，就知道你要傷心，唉。。。
Amy，是啊，所以我要回國看看爸爸媽媽。
謝謝qinghai，你也很好啊。：）

[qinghai07]

有這樣的好女兒，就是他們最大的安慰了。

[Amy熱愛生活]

“為了自己的夢想，愛情，或者什麽都不為，就為了離開，而告別了家鄉，告別了已經完成了哺育任務，而慢慢需要我們照顧的雙親，等到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充滿了苦澀”-- 寫得太貼切了。

[流浪的人群]

你提醒我不要看這篇文章，怕我傷心。沒關係，傷心總是難免的。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你的每一個博克，都是我冬天的一根蠟燭。。。

你和媽媽互相吹捧，
是溫暖現實的愛；
我和媽媽互相思念，
是冷冷的超時空的愛。
你們的愛是珍貴的，
是因為它每天都在；
我們的愛也是珍貴的，
是因為它永遠也不會再來。。。

[小淘]

有這樣的父母是幸福的，有這樣的女兒是窩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