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

今天是二月的最後一天，其實不是，如果今年是閏年，會有29日。

 

29日是一個女孩子的生日，她每四年才有一次生日，而因為白血病，生命更加短暫。

 

我是在兒童病房認識她的。她那個時候15歲，白血病好幾年了，基本上緩解了。我們都開玩笑說，以後是大姑娘了，不能再來兒童病房睡有欄杆的娃娃床了。她很靦腆地笑，因為常年生病，她沒有什麽朋友，這裏像是她的第二個家，年紀小的病兒，像是她的弟弟妹妹，她說她不想去成人病房。

 

在兒童病房晚上值班，是很有趣的，孩子們在醫生值班室裏跑進跑出，跟著醫生護士們到處轉，我坐在那裏寫病史，他們就趴在我邊上看著，不時地問這問那，非常可愛。很多白血病的孩子，其實很聰明，而且因為生病，很早熟，如果他們能夠痊愈，有這段經曆作為磨練，以後都會很有成就，可惜很多都等不到那天。

 

孩子們其實比大人堅強，他們隻要不發39度高燒，照樣滿地玩，成年病人往往被絕症徹底打倒，但是孩子們的眼睛，總是讓我覺得，也許我們再努力一下，他們能夠成功的。

 

記得有個兒童心理學家說，孩子們在11-12歲之前，對重病，死亡是沒有概念的，他們生活在一個截然不同的星球上，他們看到的世界，和我們完全不同。我看到重病的孩子，特別乖，因為他們覺得，是自己不聽話，才會這樣生病，隻要好好吃藥打針，就會好的。每次查完房，搖起床邊的欄杆時候，我都真心的希望，他們是對的。

 

那天晚上是我生日，我大學的男朋友來看我，我們坐在一起吃蛋糕，那個15歲的女孩子趴在值班室門口好奇地探進腦袋來看我們。我讓她過來她就嘻嘻笑著跑掉了。

 

男友走後，女孩子跑過來跟我說生日快樂。我問你什麽時候生日呢，女孩子說2月29日，很惋惜的樣子。我笑著說，那你明年就要過生日了啊，一定會很開心的。女孩子眼睛裏閃爍著光彩，有些羞澀有些憧憬，是啊，我媽媽說，那時候要好好給我過一次呢。

 

後來我輪轉到其他科室去了。有一天我聽到護士們在議論一個血液科的年輕病人，剛剛滿十六歲，白血病惡化，然後突然來了初潮，出血無法控製，盡力搶救了，仍然去世了。

 

我愣在那裏，我知道那個女孩子是誰，她的名字我至今記得。

 

我們都匆匆奔向人生的終點，我總是聽到女人們在抱怨，又老一歲了，哎呀怎麽就28了，怎麽就三十了，我們都沒有意識到，這是多麽的平凡而幸運，有一個女孩子她短短的人生隻過了四個生日，在即將綻放的時候凋謝，在即將要蛻變成女人的時候，卻瞬間消逝。人間悲慘，莫過於此。

 

不知道為什麽，這件事情深深刻在我心中，總是揮之不去。每到2月底，我就會不由地想起她。

 

 

[chaojiang]

死亡是無可奈何的事! 作為醫生更是閱覽無數。很可敬，依然有此悲憫心鏡。珍惜有生之年，讓每天都開心，才重要。

[platypus]

阿花，好久不見，有空來這裏玩
http://www.5lake4sea.com/cgi/xingxiu/mainpage.pl?pageno=1

[stonedoor]

When I was a kid, a JJ at next door died of this disease. She was only 10, and I had been wondering why she was so white.

Really impressed by your words, which I cannot believe were written by a medical doctor. My mom was a so-so physician, my elder sister is an doctor in a county hosptial back at my hometown, and my wife was a physician. None of them can write something that can catch my eyes except for my wife's orders.

Just finished your love story - how to let love move on.Back to 20 years ago, there was a TV series based on Su Shuyang's novel - Gu Tu, which was also about stories between doctors. When I was reading yours, I can't help thinking of that. Have you ever read that novel or watched the TV series? I like the song in the TV and your words as well. Thanks and take care!

[princessannie]

這個故事太令人心碎了。。。

joyliunitedstates.spaces.msn.com

[鈦金屬]

這個頂一下

[p4503a7]

醫生，看多了生死境遇，自身也果然不同，似乎更多了幾分從容淡定！嬉笑怒罵也來的爽脆，在外科輪轉時應該也不會吃虧！

[fieldhouse]

謝謝落花關心，heartburn 早搞定了。昨天主要是 spaghetti sauce 沒選好，又緊接著看了落花的短文，所以不得不服藥，本來是打算挺到下班的！

[fieldhouse]

唉,很無奈,很傷感.
不過我在想另一個問題.就是病人信息的保密問題.在國內,教學醫院的實習學生都可以不太費力地接觸到病人病曆.護士們也可以公開(在工作區域)談論病人,包括姓名. 在美國,這是不被允許的. 不知道將來落花執業後是否還有心情或顧慮寫一些關於病人的故事,哪怕是匿名的.

[bolb]

platypus and 落花,

Your discussion reminds me of the movie "The Sea Inside." If you haven't seen it , have to check it out.

[靜止的流星]

在想一群小病號爬在落花醫生身邊看她寫病例的鏡頭，然後一個接一個地消失，有點難受。

[platypus]

阿花，恰恰相反你大叔我是最有同情心的。 隻不過看慣了生死離別，有所頓悟而已。下麵這個送給你參考：

熊熊聖火
焚我殘軀
生亦何歡
死亦何苦
除惡唯善
唯光明顧
憐我世人
憂患實多
憐我世人
憂患實多

不是很肯定地認為活著不是為了掙紮，有時要學會放棄甚至是生命。同情不在於看見有人死了會哭，而是找一個理由能為死者微笑。很深奧吧？

[platypus]

阿花，你太多愁善感了。難不成每個月都是一番不同的心情？人的一生就像落花在飄零，在那麽年輕就死去，來不及體會到做好人的艱辛，未必不是福氣。

[Windblows]

很難過...所以我由衷珍惜今天我所擁有的。覺得自己和家人能吃能喝，能跑能跳，已經是很幸福了。生活總有不完美，可我們要學會感恩。

[朱珠爾]

做醫生生活太沉重，能做下去，真的需要勇氣。

[IceIce]

對小孩子的去世感到特別難過和可惜，他們都還未經過人生，還沒有體驗其中的滋味。

我總覺得這個世界給孩子們的純淨空間越來越狹小了。

但是，我們還是要盡力保護他們，不管是生病的，還是健康的，都要給他們創造一個好一點的生存環境。

姐姐，別嫌我羅索哈，今天看到這個故事很感動，所以多說了點。：）

[粉妝玉琢的玉米]

記得大學見習的時候，在血液科，有一個剛收入院的師大體育係的男孩，也是白血病，但他自己不知道，至今記得他露在口罩外的那雙眼睛，那麽無憂，不知道今天的他怎樣了，真希望他還活著，還能做他喜歡做的事，還是那個可以在運動場上矯健奔跑的男孩．
（我現在讀書的地方對白血病的治愈率有９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