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我剛到 紐約時,主流社會沒有什麽人知道,也很少有人關心 Chinese New Year ( 中國新年 ) 的事情。春節往往落在工作日,大家照常上學上班,沒有什麽節日氣氛。而且我初來乍到之時,正忙著融入主流社會,順理成章地也把聖誕節當成了一年裏最重要的節日。
每到聖誕之際, 曼哈頓 演出 聖誕 傳統節目的華美劇場 Radio City 門口就排起長龍;老牌的名店 Sachs 5th Avenue 以精美的童話世界為櫥窗的裝飾主題,與夜色裏洛克菲勒中心璀璨奪目的大聖誕樹隔街相望,引來滾滾的人潮。 這個時候走在熙熙攘攘的第五大道上, 耳畔響起 聖派特裏克大教堂沉穩悠揚的鍾聲,周圍人人臉上帶著笑容,你甚至能聞到空氣中的喜悅和興奮,哪怕有雪花落在唇上,味道都是甜的。
那時歡度聖誕常常是在某個同學家開 Party 。根據事先約定,參加者都要穿
“Christmas Color”( 聖誕色 , 包括紅色 , 綠色和金色 ) 。 Party 上音響裏放著 “ 白色聖誕 ” ,“喜悅降臨”,“紅鼻子馴鹿 ” ;大家喝著香檳,紅酒,果汁或蘇達水,吃著各家貢獻的中西合璧的菜肴,輕鬆談笑。然後通常有幾輪遊戲,最後是跳舞,人人盡興而歸。
這樣過了幾年,我厭倦了千篇一律的聖誕 Party ,決定一個人在聖誕夜裏清靜一下。事實證明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在那個薄雪的晚上,房東一家出門 Party 去了,空蕩蕩的大房子裏隻剩下我一個人。夜色中鄰院五彩繽紛的聖誕裝飾忽明忽暗:大天使吹響天堂的號角;馴鹿雪撬上的聖誕老人似乎無暇稍停;遠處傳來人們歡聚的歌聲笑聲音樂聲。 我絕望地發現,隻顧狂歡的整個世界已經徹底把我遺忘。此時猶如黑暗中的一道閃電,在家過年的熱鬧記憶突襲了我:母親端著剛出鍋的年夜餃子的熱氣騰騰的身影;父親舉杯祝酒的笑容;弟妹嬉笑打鬧的喧嘩聲。 整個晚上我獨自蜷縮在轉椅裏,含著淚一遍又一遍地聽一盤聖誕歌。
每逢佳節倍思親。從那時起我開始漸漸體會這句話的含義,並且決心有所行動。接下來的大年初一,我穿著中式的緞子棉襖去上班,在同事驚羨的眼光中驕傲地宣布,今天是 Chinese New Year 的第一天。再以後我成了家,春節之前,給國內的親朋好友打電話拜年之餘,總要再約上同學朋友來個 Chinese New Year Party 。大家熱熱鬧鬧 地 包餃子,拌涼菜,終於有了個春節的樣子。
幾年之內中國的影響力與日俱增。到後來新澤西的小學老師都會向華裔學童說“ Happy Chinese New Year ”了。美國印鈔局為了迎合華人的習俗,從 2002 年開始發行編號由“ 8888 ”開頭的包裝精美的紀念紙鈔,大受歡迎 。 華人買了做壓歲錢發給晚輩或當禮物送人,討個吉利,皆大歡喜。第二年紐約州將農曆春節納入公共假日。這一天學校雖然不停課,但學生可以春節為由向學校請假。而且自 2004 起,
紐約市政府還取消了執行多年的禁止在春節期間燃放煙花爆竹的法令,允許在華人聚居的曼哈頓中國城和皇後區的法拉盛燃放鞭炮。電視新聞裏特意播出了唐人街商家早早把巨大的鞭炮成串掛好,隻等點燃的鏡頭。
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個春節是羊年的春節。年廿九我們夫婦受邀參加一個文化機構主辦的慈善演出。多姿多彩的俄羅斯民間舞蹈,非洲土風樂器,印度傳統歌舞美不勝收。正看得津津有味之際,忽然生旦淨醜各色京劇人物在響亮的胡琴鼓點中次第登場。旦角千嬌百媚,活色生香;武生英氣逼人,光彩奪目;花臉孔武雄壯,威風八麵。接著便有功夫小子們魚貫而出,舞動紅旗,合著鏗鏘的鑼鼓齊聲高唱 “ 男兒當自強 ” ,滿台拳腳生風,壯誌淩雲。四下裏掌聲雷動,我在黑暗中感動得淚流滿麵。
內心深處的那個按鈕,一旦被觸動,鄉愁就會立刻洶湧地將我淹沒。
(本文為約稿, 零六年發表於金陵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