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胡言之-童蒙回憶廣東嶺南年宵花市-花街年華

廣州人愛花，廣州又別稱“花城”，雖然廣州某些地方的髒亂程度實在與“鳥語花香”拉不上關係，但是自幼生於斯長於斯，接觸的親朋長輩中愛花的人實在太多，也頗為接受“花城”此稱謂。天南重鎮，氣候大多溫暖而且炎熱，確實適合花卉生長。而對“花城”最直觀而鮮活的感受莫過於每年農曆的“年宵花市”。 嶺南人的“年宵花市”曆史悠久，早在清末已經盛行，四鄉的花農每年辛辛苦苦的栽培花卉、果樹，就是為了在這幾天的年宵花市，大展身手、“獨占花魁”，既搏個新正頭的好開年，也發一筆新年財。翻看過“老廣州”圖片，清末的曆史圖片中已有花市的記載，看著那百年前的滄桑見證，不知道本家的長輩們當年是否有被錄入圖片呢？ 一到歲末，不管過去一年是否順境，總要為即將到來的農曆新年作個準備。有錢人喜氣洋洋，窮人則為到頭的債務愁困。一個農曆新年，幾家辛苦幾家愁？但是無論如何風雲變幻、大王旗展，現實的廣州人總要讓自己歡歡喜喜地過這個農曆年，最歡喜就去“逛花街”吧， 我們廣州人就叫“行花街”，行讀作“hang”。這個“行”字大有意思。廣州話行者，走也，當然也有“行古惑”的意思，“出來行”就是指出來道上走的，道上混的，“行古惑”的人就是“古惑仔”啦。“無間道”第二集鎮宇哥哥就有精彩的演繹：“出來行的，預左要還”。在道上混的，就是要為自己做過的事償還，不要怪他人。但是外省的朋友們千萬別怕，“行花街”絕對沒有這樣的後果，頂多為豔遇負責而已。 走花街可不是光走，而是要拿個意頭，拿一個好兆頭，試想如山的人海沉醉於滿街的鮮花、果樹間，春節春意盎然的喜氣總會給你帶來些許的好運，要想拿到，就去“行”一下，力不到不為財也，行行大運，祈求來年風調雨順、貨如輪轉、萬事大吉。 至於“行花街”對廣東的青年男女就是有互相溝通的意義所在，這幾天的“年宵花市”可以把這過去一年中的暗戀、明戀、互戀、癡戀、未成之戀通通了結，麵對嬌豔欲滴的春天之花，人人眼中的春意喜慶，怎麽難把的妹妹或者都會有十分的把握，就算萬一被拒絕，這麽喜慶的花市，也算是好來好散：來年再“溝”件更漂亮的，也不失為個好去處也。 至於想努力創業的學生哥們，也可以選擇買個花市攤檔，買點精品玩具，有門道入貨的可以幹脆買年花、桔子，一大幫豬朋狗友，過去一年受盡老師同學悶氣的，這短短幾天可以嚐嚐做boss的滋味，鼓動自己三寸舌簧，燦爛於花街之上。當然這幾天的行當可以充分表現“三分錢入貨，三十塊出手”的瘋狂。自己當年於中學、大學也曾試過兩次參與年宵花市攤檔，賣的是無聊透頂的玩具，幾塊錢的破爛玩意可以喪心病狂地賣到幾十塊，更在新年倒數的十秒之前，站在花市棚頂上高聲喊道什麽跳樓清倉血淚賠本大甩賣，換來的是逛花街人們的更熱情回應，當中不乏想問候我家裏人的話語。還要忍受的是，同行擺賣的同學朋友中那一對對來拍拖勝於擺檔的情侶，看著他們打情罵俏、增進感情，自己隻好徒歎“天何太忍”。至於牟利結果多數是賠錢居多，純粹是賺個吆喝和高興。至於賺錢的學生檔我倒沒碰過，能不虧已算大幸。賣精品始終比不上賣年花，不然“花街”的意義何來？ 如果記憶沒錯的話，廣州的年宵花市通常是從農曆十二月二十八開始到來年的正月初一淩晨結束。“年二八，洗邋遢”，跟祖國其他各地的風俗大致相同，這一天就要大清掃、大掃除，老廣州常說“賣懶，賣懶，賣到年三十晚”，這幾天大概是要我們賣掉過去一年中積存的懶惰，用嶄新的麵貌迎接新的一年。不過我的懶惰存貨實在太多，怎麽賣都是很懶。在家人的威逼之下，二十八這天被逼搞衛生，做了樣子之後，晚上就會考慮“逛花街”了。但是自己的慣例也一般是在年三十大除夕晚上才去，那天晚上才是最熱鬧。 小時候是陪大人逛年宵花市，我媽媽通常就是年三十晚或年初一淩晨才去花街，那時候花街上的年花都已是殘花敗柳，幾乎是不用錢，但是往往也是寶物歸底，或者有不錯的收獲。 長大之後開始談情說愛，自然是自己去逛花市了，年三十所有朋友一雙一對，甜情蜜意，別有一番滋味。現在年紀就半大不小，已經沒有了去花市與那些中學生、大學生情侶碰撞在人潮中的熱情了，或許真是老了。 還是說回花，花市中人們最常買的，莫過於桃花、四季桔這兩種。桃花的象征意義不是在“桃花運”上，而是廣州人視其為來年大運的征兆，若是桃花直到正月十五元宵佳節還能盛放廳中，來年的運程不問可知，絕對是壞不了。有些人家就喜歡在養桃花的大花瓶裏放上糖，往往桃花就能堅持到正月十五。試想一下，過年親戚朋友來到家中拜年，若看到廳中擺上一竹盛放桃花，當真是“人麵桃花相映紅”，何等喜慶之事！ “四季桔”又叫金桔，它的意義更加明了，四季大吉大利，這種奇特的年宵花果十分有趣，結出來的桔子十分小，但是黃澄澄的十分惹人喜愛，燈光閃爍下金光四溢，加上名字如此吉利，廣州人家過年必定在家擺上一盆。而且此物也能藥用，拿來浸製，能化痰止咳，小時候的四時咳嗽，經常喝著外婆炮製的金桔水，也是得益於這年宵花果。至於很小的時候經常做的蠢事就是誤以為這金桔看上去如此惹人垂涎，定必好吃，遂無數次偷來品嚐，就像孫大聖偷吃人參果一般，細嚼而慢咽，把牙齒都快酸掉了，也會給媽媽痛打一頓了事。廣州人家也有不少喜歡把利市封掛在黃綠掩映的金桔上，那喜慶的紅色更添氣氛。 廣州的年宵花街一般就是西湖路、教育路的中心花市；東山花市；海珠花市和後來的天河花市比較人潮洶湧。自己與女朋友最常去的就是那中心花市。 一到年三十那天晚上，由於是最後一晚的花市，人潮之洶湧無法想像，那有名的中山路平常車水馬龍，此刻早就警察封路。數不清的廣州人、外省朋友沿著馬路向中心花市進發，開始的時候路麵還算寬闊，越近花市，就越擁擠。募然抬頭，已見花市的其中一個入口，搭起的竹棚燈飾。燈飾通常會搭成各種中國民間神話人物，這些彩棚燈飾正式告知人們花市已經到了。 十字縱橫的兩條大路，就是中心花市所在。每條路正正中間各搭起長長不見盡頭的木棚。這些木棚又恰好將整條花街分成兩半，讓人流從這邊進入觀賞，到十字路口交匯處可以轉頭觀看木棚另一邊的攤檔。 木棚之內就是數不清有多少數目的年宵攤檔，而且分門別類。年宵花果的占領一大處，通常就是辛勤勞作一整年的花農、果農，桃花、金桔、萬年青、步步高、萬壽朱砂桔、蘭花應有盡有。如果想買好年花，先練好武功，然後拚盡力氣，從路邊擠到花棚前，向花農、果農們高聲詢問，然後那花農、果農正應付其他成千上百的“花街客”，百忙中靈犀神聽，回過頭來對你大聲吆喝幾句含義混雜的話語，於是你就一手指到自己看中的年花上，聲嘶力竭地問價。要是你在路邊的時候，透過重重人海已經看到自己的所選，那當然是事半功倍。要是你此時還沒有看到，隻好抵受身後上千人群的熱力、壓力和擁擠碰撞，消耗掉你自己殘存的耐力。終於以自認合理的價錢，買到了心頭喜愛的年花，然後高舉戰利品，再次破開人浪，回到路邊，對朋友、親人炫耀不已，親朋好友們卻大聲告訴你：“那個誰誰誰，買的才是你價錢的一半。”在你懊惱不已之際，他們完全罔顧你的感受，繼續大聲吆喝你躑躅前行。就因為無數次看過自己的朋友的這種遭遇，每次的“行花街”，我都是識趣地和女朋友走在路邊邊，看著洶湧的人潮攻向年宵花棚，在外圍怡然自得的欣賞那美麗的年花。 但是“行花街”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越想前行，就必須越往路邊靠，因為那裏相對人少一點，但是越往路邊靠，離年宵花棚就越遠，有好幾次我都是變成欣賞起路邊的商鋪起來了。而在路邊看得最多的人，就是我們艱辛的人民警察同誌，一位位國家公仆神情緊張的注視著人群，生怕有什麽意外發生，他們過這個年實在是提心吊膽。 正在渾身大汗之際，終於來到交匯處，也就是兩條十字大路的交叉點，這裏沒有年宵花棚，正中處通常會搭建一個巨型走馬燈。自然人們也不會去欣賞它，往往是坐在那裏休息，定定心神，放鬆神經，然後與親戚朋友們討論將會走剩下的哪一條花街，或者沿原路回去，去觀看花棚另一麵的檔攤。而我最喜歡就是在這個稍微開闊的地方抽根煙，回回神，然後欣賞周圍的眾生相，而這裏也是廣播尋人的最好收聽點。無數次聽到過廣播小姐公式化的聲音：“徐小強小朋友，你爸爸徐定富在花市門口等你。”“趙定先先生，你朋友劉定堅在花市門口等你。”這時候也是家長加強安全教育的好時機：“聽到沒有，不要亂跑，不然就要廣播找你了！”而這個開闊地也是青年朋友盡情玩耍不怕被警察叔叔叱罵的地方，他們可以把剛買的做成各種形狀的氣球玩具，互相攻擊，也可以把剛買的噴沫四處灑射，甚至灑到別的行人身上。由於自己也曾在花市售賣過這種暴利的玩意，所以會以父親般慈祥的微笑看著這些青少年們，然後暗罵一句“蠢貨”。 深呼吸一口氣後，同行的朋友終於決定走想販賣精品那條花街，於是大家在這街上就可以看到年宵花市中最“in”最fashion的玩具和各種古靈精怪的東西。這一長長的木棚內基本都是青年人，凡是潮流之物，都可在這裏找到。通常在這裏也是認人大會，我也曾數次在木棚中認出自己的朋友、學弟，然後循例地買上一兩個最便宜的東西以作交代。如果碰上是除夕倒數開始，棚中的青年男女就開始各自出動，把彩帶、噴沫射向空中，高呼狂叫，棚外“行花街”的人們也熱情回應，大聲叫嚷，這個時候就是警察叔叔最提心吊膽，怕的就是出了什麽意外，人群踐踏，再現當年“蘭桂坊”的慘劇。那一晚的這條花街上，空氣中隻是彌漫這青春的放肆。 出了一次次的大汗，經曆了與無數人無數次的碰撞，總算逛完整個花市，已是正月初一的淩晨，一大班朋友就在路邊那間多年曆史的甜品店夜宵，在身心疲累之下隻想早早回家睡覺，迎接緊跟而來的“新年戰役”。 眼睛挺酸，下次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