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傳說-嶺南文化童蒙回憶-最長壽的黑白“黃飛鴻”

早年有朋友閑談中問我，你知道據說是粵語影視史上最長壽的係列作品之一是哪個嗎？我茫然四顧，說了不少答案，無一中算。朋友笑嘻嘻道，聽說是黑白黃飛鴻係列。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從小到大，在電視上總看見這套作品，經演不衰，推出的作品係列多不勝數，印象最深的就有“黃飛鴻大戰奸人堅”，“黃飛鴻大破什麽寺，什麽什麽陣”之類的。最搞笑的是多年以前我還看過一集是“黃飛鴻大戰馬騮王”，黃師傅連猩猩也要較量一下。 黑白黃飛鴻係列之所以經典著名，全在那位主演關德興師傅身上，一生傳奇，武學奇人，表演風格獨特，每次看見他大眼圓睜、渾身一震，大喊到：“阿寬，你這隻小猴子！”時，曹達華華叔扮演的梁寬總是笑哈哈地出來平息師傅的怒氣。一頂瓜皮小帽，長衫筆立，不苟言笑之餘直是正氣凜然。當時的武打絕對比不上今天的精彩紛呈，既無聲效配搭，又無專業的動作設計，全憑從演者硬橋硬馬、貨真價實的真功夫。那時價的黑白粵語武打片，出手之際全無留手，通常拍攝完畢個個都是淤青滿身，十分淒涼。以今天審美眼光，那些武打場麵實在是沉悶得多了，但於當年年幼的我們，也十分受落，看得目不轉睛。 有“黃飛鴻”就必有“奸人堅”，這對死敵不知在“黑白黃飛鴻係列”中展開了多少次生死決戰，但我記憶中奸人堅總是占上風，看得我好不氣憤，黃師傅總是一忍再忍，吃盡無數的虧之後才得勝利，比起後來的黃飛鴻電影係列裏麵的美人入抱、叱吒威風，可憐得很了。 那位史上最入木三分的大反派“奸人堅”扮演者“石堅叔”實在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縱然是臉譜式的反派演繹，也讓我恨得是咬牙切齒，仿佛當年真的就有這麽一位奸人魚肉鄉裏、橫行無忌，連黃師傅都要忍讓七分。還記得石堅叔也總是帶著邪邪的微笑，讓人看得心裏發毛，特別是看到黑白粵語殘片裏最經典的“奸人堅”調戲良家婦女的場麵：石堅叔總是對這無助的受害者淫笑道：“你叫啊，你叫啊，叫得再大聲也沒人聽見的。”這個時候我和我的發小們總會希望黃飛鴻師傅能從天而降，解救弱小。不過往往也事與願違，通常是那受害的良家婦女的丈夫或兄弟出現搭救，然後兩三招就給石堅叔打死或打到重傷，緊接著就是苦主向“寶芝林”哭訴，好像當時的衙門官府就開在“寶芝林”一樣。 這個時候也不是黃師傅出場的時候，通常就是曹達華華叔扮演的“梁寬”，或者是“賣魚勝”，或者是“淩雲佳”，又或者是“豬肉榮”義憤填膺地向奸人堅挑戰，結果不看也知道，他們哪是石堅叔的對手，慘敗之下，黃師傅就隆重出手了。而例牌的就是黃師傅先訓斥這幫不成器的徒弟，關德興師傅的演繹方式確實是一絕，他說起話來永遠是幾個字就停頓一下，那雙大眼一瞪，一派宗師風範躍然而出：“你們這班馬騮，師父平時是怎麽教你們的？不要好勇鬥狠！”一般來說這句話他是分開十幾次停頓說完，每次停頓的一瞪眼就會讓那幫徒弟嚇得臉如土色。 由於他的表演方式實在是太經典和特別，以至於多年後許多影視後輩經常有意無意的學法於他，無論神態、表情、語氣和說話方式，而通常這樣的模仿一出，觀眾仿佛又看見了當年那位嚴肅而凜然的黃師傅。 就是這兩位如此獨特的老演員，表演功力深厚，不分高下，才使到這部係列作品成為經典，長演不衰。多年後偶然在電視看到采訪年已耄耋的石堅叔，他老人家已經需要坐輪椅了，但還是精神矍鑠，雖然再不是武藝高強，但還讓我十分欣慰。 黑白黃飛鴻係列最使我深刻的是，黃飛鴻在裏麵根本不是戰無不勝的大英雄，反倒吃虧敗陣、落花流水的不少，當時在我心目中他是一位廣東民間行俠仗義的醫師武者，而不是力挽狂瀾的民族英雄，對我而言好像倒更具有血肉一些。記得一集，黃飛鴻孤身一人被奸人堅騙到一處窄小的街道，那裏早就被“奸人堅”布置埋伏妥當，但記得黃師傅無助地站在街道盡頭，四眼一望無人，突然路口滾下來一根根布滿尖刀利器的滾木，黃飛鴻後無退路無奈之下隻好跳躍騰挪地躲避，然後奸人堅又一臉邪笑地站出來，哈哈大笑地說著他年複一年的台詞：“黃飛鴻，你這次是黃鱔上沙灘，不死也一身殘啦！” 緊接著他那幫一向白癡弱智的爪牙們就開始放箭射來，饒是黃師傅武術高超，上有冷箭，下有尖刀滾木，也躲避得狼狽不堪，看的我都快要落下淚來。突然他大叫一聲，原來小腿已被尖刀割出很長的口來，血流滿地，奸人堅的手下還開始放起火箭起來。眼看黃師傅就要就地正法，虧得他眼明手快，攀上街旁一棵小樹，然後連滾帶爬的跌在一間院落裏麵，總算逃出埋伏，但是帽子也掉了，還滿臉泥汙，小腿上還是一大片鮮血。門外奸人堅已率手下搜捕而至，想必也難逃毒手。 到了那一刻，我實在是忍受不住，關了電視機，不敢再看。後來又擔心起黃師傅來，再打開電視，看見關德興師傅坐在“寶芝林”裏，雖然逃了出來，也是元氣大傷。總之這出係列作品仿佛就是要顛覆我心目中英雄武打片的印象，強如黃飛鴻也是要給“奸人堅”欺負得像狗一樣的狼狽逃竄。更不要說黃飛鴻在公眾場合比武輸給“奸人堅”那些場麵了，特別是“奸人堅”得勝時盡情羞辱黃飛鴻的醜惡嘴臉，有一次黃飛鴻敗在奸人堅的一招“鬼王拍蚊”之下，我和我的小夥伴們還特意一起演示，研究如何幫黃飛鴻破解這招。言而總之，從那時起，我們就不再對銀幕或生活中的英雄抱有任何幻想，好像這世界就是壞人正當道，好人不長命，“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也許這作品根本就是兒童不宜。 但最後我們還是明白了一個道理，多少次黃飛鴻慘敗，多少次還是看見他頑強地站了起來，“奸人堅”也總有給他收拾的時候的。 也正要多謝關德興那正義神聖不可侵犯的形象和演繹，讓我還相信正義最終會勝利。難怪乎當年小日本侵華，關德興師傅在香港街頭賣武籌款支援抗日，但言凡有人能拉得動他手上硬弓一把，就倒贈金錢若幹；若然別人拉不動而他拉動，則圍觀者即場捐款抗日。不屈的鬥誌和民族情懷就寄托在黃飛鴻這個銀幕形象上了。 生活中的關德興師傅也挺風趣幽默，有次在電視上看見采訪他90大壽壽筵，有記者訪問關於黃飛鴻，提到電影中黃飛鴻與人比武的經典pose：雙手張開老遠，大叫‘佛山黃飛鴻’。關德興師傅笑道，這姿勢怎麽能行，要是真的黃飛鴻跟人打架擺這樣沒用的姿勢，早就給人收拾了。還有記者問他真正的“無影腳”是怎樣的時候，關德興師傅開懷大笑，還動手示範：那還不簡單？無影腳就是挖眼然後“拆祠堂”（撩陰）嘛！我聽了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