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諜:夏天的玉米

(by  間諜 )

 

在我的記憶裏，有那麽一段時間，玉米麵兒窩頭流行起來。我媽打聽了哪裏的窩頭做得最好，就騎車過去買來。我一直不理解，不是困難的時候都吃夠了的東西嗎？為什麽值得專門去城東買來送給姥姥。老人一塊兒一塊兒地掰下這黃色的糧食，細細送到嘴裏，然後對著一臉茫然的我說，這東西真是一輩子不吃都不會想。我那時還小，體會不到老人們撫今思昔的情懷，隻好納悶兒，明明是想嘛，否則沒人逼著
幹嗎要去買呢？

玉米給我的記憶跟老人們大不相同，這金黃色的東西是緊緊跟夏天，跟暑假聯係在一起的。吃玉米的時候，常常有蟬鳴，有雷雨，有串門兒來的同學，即使現在打開一本陳年的暑假作業，往往還能找見幾顆幹癟的玉米粒兒。這種種東西好像打包在一起似的塞進我的記憶，形成一種一想起來就高興的氣氛。所以在老人看來代表著艱難歲月的東西，於我，很可能是散漫童年的一頁相冊，縱然在多年後發黃，但內
容總不可抑製地散發出神氣十足的味道。

從這種意義上講，也許我跟老人們沒有什麽區別，我們都在借用一種東西去追思過去的一段時光。人們越老越是對過去充滿懷念，大抵不是因為前頭的日子不多了，無有期望之處，而是因為人的內心是靠歲月的積累才變得豐富，隻有活過一些日子才懂得回頭體會。

所以，我在夏天的時候就變得有些固執，看見玉米就要買來，解饞之餘，就好像一種慣性，我如此生長過，生命的印記在我體內生根，不會遠離。當然，今天的玉米再也沒有蟬鳴和雷陣雨來作伴，就算這些是可求的，又哪裏去尋兒時夥伴在樓下摁車鈴呢？

美國的玉米少有故鄉的味道，故鄉的玉米粒堅硬飽滿，黃澄澄的好像剛剛上了油漆似的。澱粉多，汁水少，有穀物的濃重香氣，玉米粒一顆一顆排列整齊，用手指順著摁過去，往往就摁倒一排。美國的玉米，月白色居多，淡淡的黃，並不濃烈，好似秋夜發白的月亮，而不是人世間的蛋黃色。玉米粒幾乎不成粒，一旦入口，更加酥軟不堪，往往跟牙齒糾纏不清。但好處是難得的甜，汁水又飽滿，一不小心就把手搞得粘粘呼呼。

家門口有戶農莊，主人據說是世代務農，大概到2008年就滿百年。算是百年老號，曆史悠久了。不知道多少代人在此兜售，但小小的鋪麵卻仿佛從來都沒變過，門口支個牌“甜玉米出售”，來往全不起眼，可是一到夏天這裏就門庭若市，大概是老主顧加回頭客使然。

我從一入夏就去他家買玉米，每個禮拜都去。他家的玉米比別處個頭大且甜，我也喜歡在買玉米的時候駐足眺望櫃台後麵大片的玉米田，或者去逗店主的小女兒玩耍。到了夏末我實在是沒忍住，就問他哪裏才買的到那種堅硬踏實的玉米，你知道，就想我小時候吃的那樣，可以一粒一粒掰下來吃的。他笑了，眨眼睛說，飼料場。我嚇一跳，看來在異鄉，欲懷此舊，還真有些難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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