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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的水稻田---寫在上山下鄉30周年 (十二. 清水河畔)

(2006-11-21 21:25:28) 下一個
十二.  清水河畔

     一個星期之後,出工清理引水渠的工程結束了。1975年的最後幾天,另一個更大的出工工程又下來了。這次是由縣裏組織的水利工程:清理清水河河道。清水河是途徑其它農場並貫穿生產隊所在農場的最大的也是最重要的灌溉幹線水渠,位於大隊南麵的位置,工程浩大,需要半個多月左右時間,生產隊裏也是大加動員積極準備。
    有了第一次出工的經驗,知道很累也挺了下來。再說也覺得出工比在生產隊裏幹活好過,至少隊裏提供夥食不會挨餓,也可以省下自己的糧食備用,一舉兩得。另外勞動有些自由度,不會覺得太枯燥乏味。隻是這回工地比較遠,大家要搬著行李住到工地附近。反正也是出門在外,住哪裏都是一個樣。柱子這麽想著,坐上馬車,帶上桶鍬隨隊出發了。
    這次工程很大,與電影看到的水利工程相似,雖不是千軍萬馬卻也可稱浩浩蕩蕩。這麽多的人馬一下子都擠到清水河畔,生活馬上就成了最大的課題。大隊工程段附近的村莊無法立刻找到住處,除了夥房之外隻有很少一部分人能住在當地人家裏,其他人隻能住在外麵。時值年底,天氣已經非常寒冷了,北風呼嘯,晚上外麵的氣溫最低可降到零下十幾度,當然不能露天宿營。就像當年東北抗日聯軍那樣,找來幾個木頭樁子,斜著搭一個三角窩棚,四周與上麵蓋上塑料布和稻草,裏麵地上也鋪上厚厚一層稻草,剛好能放下三套行李,門口掛一個草袋子擋風。
    與柱子住在一個窩棚的是比柱子大不了幾歲的青年點點長老王和金寶,老王平時不怕吃苦,幹起活來與社員不相上下,這次一定要靠在最外麵的鋪位,讓兩個新知青睡在裏麵。柱子那時年青火氣也旺,睡在靠裏的位置。加上一個碎羊皮褥子墊在下麵,工廠用的厚厚棉大衣蓋在被子上麵,棉襖蓋在頭上,棉褲壓在腳底下,一夜下來倒也沒事兒,就是起來時有點困難。睡在門邊的老王早上起來後便開始咳嗽,到了下午實在無法堅持。赤腳醫生診斷老王得了肺炎,不得不撤回了生產隊。幾十年過去了,柱子仍然清楚的記得當年的老王,感激當年的老王。第二天晚上隊裏終於找到了可以借宿的社員家,大家告別了抗聯般的宿營。
    夥食仍然是白菜蘿卜燉黃豆,裏麵多少還能飄一些肉,這些菜和肉都是生產隊臨時買來的,外加大米飯足吃。能吃飽飯柱子就已經很滿足了,何況還能見到油花兒。吃飯時大家都撿有肉的地方下勺子,後盛菜的人就沒有肉吃了,實在沒辦法,改為大師傅給盛菜。人多肉少怎麽辦?燒飯的大師傅有了自己的損招,待菜肉燒熟之後猛的添上一大瓢涼水,這肥肉就變得非常的油膩了,叫你想吃也吃不下去,人多肉少的問題於是迎刃而解。
    人馬剛剛到這裏,工程具體分段尚未最後確定,第二天大家暫時休息。這會兒小五走過來叫柱子,聽說旁邊那家有人在找人下象棋,你去下下怎樣?但凡這種找生人下棋的主兒,棋藝都多少有兩下子,柱子當然明白這個道理,雖然這是農村,怎見得沒有高人?不行不行你什麽時候見過我下棋,我的棋很臭,還是不要去了。沒事下下又能咋地?不贏房子不贏地的,閑著也沒事就是玩玩。拗不過小五,柱子來到鄰屋。但見一漢子四十歲上下,略微謝頂,沒覺得有什麽特別之處。擺開棋盤,平炮跳馬抬卒開始了棋局。棋到中盤,該人放下手中棋子說別下了,我來給你看看麵相算算命吧:你將來生活會不錯,會比較有錢。柱子第一次遇到有人給看相算命的事,感覺非常新鮮,權當做是玩。現在怎麽可能知道將來的事,現實情況是在清水河畔為肚子為招工回城而努力挖土,將來頂多當個工人,過過一般庶民的日子,也許在農村幹一輩子,哪能看見什麽錢途。
    柱子相信科學從來不相信迷信。在村裏幹活聊天時,社員們經常說道有什麽白魔之類的東東,誰誰在哪哪裏見到了,什麽什麽樣子雲雲,說的活靈活現。每到這時,柱子便搭碴:我不相信這些,什麽時候誰見到了叫我一聲,我也前去看看白魔是什麽模樣?你看不到,年輕人火氣旺那白魔躲著走,年老體弱的人容易見到。或許柱子真的火氣很旺吧,直到離開農村為止,還確實沒見到白魔什麽樣子。
    話說回來,雖然柱子不信看相算命,小五可相信。下棋不了了之,其它社員紛紛找來看相算命。幾十年過去了,柱子仍然清楚記得當時場景,但事情由來卻一直稀裏糊塗。
    工程具體分段最後確定了,大家開始幹活了,時間也隨著新年鍾聲跨入了動蕩不安的1976年。從火房傳來令人振奮的消息:鄰隊的馬死了一匹,隊裏分得許多馬肉送來,這回過新年大家有馬肉可以足吃。聽了消息,大家幹勁倍增,晚上收工回來,果然在白菜燉黃豆當中飄有不少黑呼呼的馬肉。滿臉笑顏的大師傅給每個人都盛了滿滿一大碗菜,裏麵再也不是膩膩的肥肉星,而是大塊大塊的黑馬肉。馬肉與豬肉很不一樣,沒有肥肉全是瘦肉,又是死馬肉,怎麽煮也不煮爛,咬在嘴裏硬幫幫的嚼不碎。這些都顧不上了,反正不是得傳染病死的馬,沒有大碗酒可喝,有大塊馬肉吃也行,嚼不碎就囫圇吞棗。一會兒肚子裏就裝滿了馬肉,味道跟嚼木頭差不太多,吃渴了再喝坑裏挑來的涼水。也是奇怪了,這腸胃硬是沒提什麽抗議,看來在農村幾個月下來,不僅練就鋼筋鐵骨,也練就了一副橡皮腸胃。
     填飽了肚子,勞動也多了幾分幹勁。這次工程雖然浩大,但是沒有機械化設備,完全靠人力鋼釺丁字鎬桶鍬扁擔獨輪車。這時節的凍土層已經達到60公分左右厚了,不能簡單的揭開,拿下凍土層,清淤工程也就差不多了。用丁字鎬一下下的刨,用鐵錘打鋼釺一下下的打,弄下的凍土塊用草袋子抬出去,用獨輪車推出去。
    柱子仍然是個抬土手,穿著個破工作服棉襖,腰上係著一條自己搓的稻草生,登著工廠發的翻毛皮鞋,帶著個破棉帽子把臉捂的嚴嚴實實。沒有推獨輪車的本事,又不甘心總當抬土手,這會兒要在鐵錘和丁字鎬上試試身手了。把鐵錘拿起來一掂,十磅的基本掄不起來。五磅的雖然可以掄幾下,可沒人敢扶鋼釺,這一下子要是沒打準,扶鋼釺的手準給廢了。試試丁字鎬吧。搖搖晃晃的掄起丁字鎬,一下兩下,怎麽也刨不到一個點上。刨凍土靠震,要反複敲到一個點上,象柱子這種幹法隻能一點點的啃凍土渣,不可能刨下凍土塊來。柱子不信邪,再次掄圓了丁字鎬,一鎬下去。隻聽得哎吆一聲,待定睛一看,原來那丁字鎬沒有落到凍土上,卻落到了旁邊幹活的小春的屁股上。顧不上天寒地凍,大家七手八腳的扒開了小春的棉褲,小春的屁蛋蛋上出現了一個還在流著鮮血的圓形傷口。幸好沒有傷及筋骨,加上力量有限傷口不深,沒有造成重大傷害。這刨哪兒不行幹嘛刨人家屁股呀,這不是沒準兒嘛。小春當天休息了一下,第二天又忍痛回到了工地,不刨凍土刨人家屁股的事跡從此便在隊裏傳為笑話。柱子為此深感內疚,無奈之餘,重新回到抬土行列。
    1月9日早上,人們和往常一樣早早來到工地。7點鍾開始廣播新聞聯播節目,廣播喇叭突然傳來了哀樂。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戰鬥家,傑出的共產主義戰士,我們敬愛的總理周恩來同誌,於今天淩晨因病逝世。與早上寧靜和寒冷的空氣相呼應,整個工地頓時進入凝固狀態,人們都放下了手中勞動工具,靜靜的站在那裏聽著廣播,內心承受著這意外的消息。廣播結束後,人們又默默的開始了手中的勞動,沒有誰意識到新的動蕩的年代從此揭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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