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紅 果 情
朋 友 來 電 話 說 ” 五 月 份 要 回 國 ， 想 捎 點 什 麽 ？ ”
“ 紅 果 ！ ” 明 知 道 不 可 能 ， 還 是 忍 不 住 叫 了 出 來 。 朋 友 嗬 嗬 的 笑 了 。 “ 五 月 那 來 的 紅 果 ， ｂ ｕ ｔ Ｉ ｗ ｉ ｌ ｌ ｂ ｕ ｙ ｓ ｏ ｍ ｅ ｐ ｌ ａ ｓ ｔ ｉ ｃ ｏ ｎ ｅ ｓ ｆ ｏ ｒ ｙ ｏ ｕ ｒ ｄ ａ ｙ － ｄ ｒ ｅ ａ ｍ ｓ 。 ” 是 夢 麽 ？ 那 五 月 的 紅 果 … …
小 的 時 侯 我 住 在 北 京 西 便 門 內 的 一 條 長 長 的 小 巷 裏 。 在 四 周 高 樓 大 廈 的 包 圍 中 ， 我 們 這 片 雜 亂 的 平 房 倒 象 一 塊 兒 綠 洲 。 我 們 院 裏 住 了 小 明 哥 和 我 們 兩 家 。 小 明 哥 長 的 圓 圓 臉 ， 頭 大 大 ， 愣 愣 的 是 獨 生 。 他 的 父 母 都 是 建 材 廠 的 工 人 ， 張 爺 爺 和 張 奶 奶 在 槐 柏 樹 公 園 的 門 口 賣 冰 棍 兒 。 我 爸 爸 想 要 個 兒 子 偏 偏 生 了 倆 女 兒 ， 見 了 小 明 子 就 拍 拍 他 的 頭 叫 聲 “ 兒 子 ” 過 過 當 爸 爸 的 癮 。 有 了 什 麽 好 吃 的 自 然 也 少 不 了 這 個 兒 子 的 。 明 明 哥 走 到 那 也 少 不 了 我 這 個 尾 巴 ， 這 可 是 我 爭 取 來 的 ！ 要 是 他 不 領 我 去 ， 看 起 來 楚 楚 可 憐 的 我 卻 也 是 刁 蠻 的 很 ， 大 哭 大 叫 的 結 果 是 大 人 們 把 他 訓 一 頓 ， “ 你 大 妹 妹 四 歲 ， 不 知 道 讓 著 她 ！ ” 他 還 得 乖 乖 地 領 著 我 。 出 了 門 他 氣 得 牙 咬 得 嘎 嘎 響 ， 我 學 著 電 影 上 的 樣 子 ， 把 頭 抬 得 高 高 的 很 是 得 意 ！
五 歲 的 時 侯 媽 媽 把 我 帶 到 她 的 學 校 上 學 。 從 此 每 天 下 午 在 象 來 街 的 十 字 路 口 ， 可 看 到 小 明 哥 哥 拉 著 我 的 手 放 學 過 馬 路 。
我 們 最 常 去 玩 的 就 是 槐 柏 樹 公 園 ， 張 奶 奶 見 了 我 老 遠 的 就 會 笑 著 趕 過 來 ， 拉 著 我 的 手 去 挑 串 糖 葫 蘆 ， 再 拿 串 小 的 遞 給 小 明 哥 ， “ 臭 小 子 ， 你 是 沾 妹 妹 的 光 了 。 別 把 妹 妹 的 衣 服 弄 髒 了 ！ 仙 子 呀 ， 他 要 欺 負 你 我 回 去 揍 他 。 ” 我 領 了 奶 奶 的 上 方 寶 劍 甜 甜 地 說 一 聲 謝 謝 奶 奶 ， 心 裏 偷 偷 地 笑 。 明 子 哥 的 糖 葫 蘆 他 從 來 是 不 吃 的 ， 我 愛 糖 葫 蘆 如 命 ， 他 是 看 見 就 倒 牙 。 等 我 把 我 的 那 根 三 下 五 除 二 地 吃 完 ， 他 就 象 變 戲 法 似 的 拿 出 來 。 為 了 這 根 糖 葫 蘆 我 就 隻 好 坐 在 旁 邊 看 他 們 一 幫 小 子 打 仗 ， 捉 迷 藏 。 我 一 直 也 沒 弄 明 他 把 糖 葫 蘆 藏 哪 了 ， 前 幾 天 打 電 話 突 然 想 起 來 問 他 ， 他 哈 哈 大 笑 到 底 沒 有 告 訴 我 。
大 了 的 日 子 就 不 好 過 了 ， 放 學 回 來 我 和 小 明 哥 就 得 關 起 來 學 習 ， 張 姨 對 媽 媽 說 ， “ 我 是 沒 什 麽 文 化 ， 明 子 就 交 給 你 了 。 ” 上 初 中 的 時 侯 我 又 跳 了 一 級 就 和 小 明 哥 到 了 一 個 班 了 。 他 長 的 人 高 馬 大 可 是 一 見 作 文 就 頭 痛 。 該 他 求 我 啦 ， 哈 哈 ！ 代 價 不 是 糖 葫 蘆 是 做 糖 葫 蘆 的 紅 果 。
紅 果 又 叫 山 楂 ， 味 酸 甜 ， 助 消 化 ， 健 脾 胃 ， 常 食 助 美 容 。 平 常 人 也 就 能 吃 一 兩 個 ， 我 要 吃 個 飽 還 不 肯 停 。 看 到 賣 紅 果 的 攤 子 就 走 不 動 了 ， 非 得 掏 淨 自 己 的 口 袋 去 買 上 一 些 解 饞 。 不 知 道 小 明 哥 跟 誰 學 的 ， 費 了 幾 天 的 工 夫 在 屋 前 挖 了 一 個 一 尺 見 方 、 一 米 多 深 的 坑 ， 每 年 早 冬 他 就 挑 了 又 大 又 紅 又 無 傷 的 紅 果 放 進 去 ， 蓋 上 沙 子 。 當 市 麵 上 再 也 看 不 到 紅 果 的 日 子 裏 ， 我 就 盼 著 作 文 課 的 來 臨 。 常 常 到 了 五 月 他 還 會 讓 我 驚 喜 地 掏 出 幾 個 妍 豔 的 紅 果 來 ， 我 的 嘴 裏 滿 是 口 水 ， 不 是 酸 是 饞 的 。
上 大 學 的 時 侯 要 修 二 環 的 西 便 門 立 交 橋 ， 爸 爸 媽 媽 去 了 美 國 ， 我 隨 爺 爺 奶 奶 暫 時 搬 去 了 八 角 村 ， 明 子 哥 一 家 到 朝 陽 門 外 租 了 房 。 雖 然 還 在 北 京 卻 象 隔 了 千 山 萬 水 似 的 。 每 隔 一 兩 個 月 明 子 哥 會 跑 到 農 大 來 看 我 — — 帶 著 紅 果 ， 或 者 山 楂 罐 頭 。 我 心 裏 煩 的 時 侯 就 會 給 他 打 個 電 話 ， 明 子 哥 會 陪 我 去 爬 西 山 — — 就 在 農 大 的 西 邊 。 講 笑 話 給 我 聽 。 每 當 過 馬 路 的 時 侯 他 就 會 緊 緊 的 抓 住 我 的 手 好 象 我 還 是 哪 個 愛 哭 的 小 女 孩 。
９ ４ 年 的 初 夏 同 學 們 都 忙 著 畢 業 後 的 出 路 ， 我 們 也 搬 回 了 新 建 的 槐 柏 樹 小 區 。 照 著 媽 媽 的 信 ， 聽 著 媽 媽 的 電 話 我 天 天 泡 在 大 街 上 ， 小 說 ， 衣 服 … … 恨 不 得 把 整 個 北 京 都 搬 走 。 明 子 哥 來 了 幾 次 我 都 匆 匆 忙 忙 的 來 不 及 和 他 說 話 。
我 離 開 北 京 的 那 天 是 個 陽 光 明 媚 的 早 晨 ， 爺 爺 奶 奶 ， 大 爺 一 家 ， 還 有 幾 個 要 好 的 姐 妹 送 我 到 了 北 京 機 場 。 頭 兩 天 明 子 哥 幫 我 打 好 了 行 李 ， 他 說 要 來 送 我 的 ， 我 張 望 著 … … 他 來 了 ！ 我 高 興 地 喊 著 “ 明 子 哥 ， 這 兒 ！ ” 我 揮 舞 著 的 手 慢 了 下 來 … … 明 子 哥 拉 著 一 個 姑 娘 的 手 匆 匆 地 趕 過 來 ， 滿 頭 大 汗 。
“ 還 行 ， 沒 晚 ！ 這 是 我 朋 友 。 ” 他 見 過 了 爺 爺 奶 奶 ， 接 著 向 我 們 介 紹 說 ： “ 這 是 我 朋 友 ， 這 就 是 我 們 要 去 美 國 的 小 仙 子 ， 別 忘 了 我 們 的 約 。 帶 上 這 個 路 上 吃 。 ” 說 著 他 拿 出 兩 瓶 山 楂 罐 頭 ， 不 知 為 什 麽 我 的 心 在 抽 搐 。
一 路 上 沒 舍 得 吃 的 紅 果 罐 頭 在 海 關 被 洋 鬼 子 沒 收 了 去 ！ 四 年 來 跑 遍 了 東 方 超 市 也 沒 見 到 紅 果 蹤 影 ， 隻 有 在 夢 裏 我 會 爬 到 那 紅 果 樹 上 吃 個 飽 … …
又 是 五 月 了 ， 明 子 哥 你 還 有 紅 果 麽 ？
（ 二 ） 美 國 尋 紅 果
沒 來 美 國 的 時 侯 把 美 國 想 成 天 堂 ， 媽 媽 說 美 國 什 麽 都 能 買 到 ， 我 也 忘 了 問 一 聲 ： 有 紅 果 嗎 ？
坐 了 十 幾 個 小 時 的 飛 機 ， 盡 管 吃 了 藥 ， 還 是 暈 的 胃 口 懨 懨 的 ， 媽 媽 忙 東 忙 西 的 問 我 想 吃 什 麽 。
“ 紅 果 。 ” 媽 媽 聽 了 一 楞 ， 還 真 沒 見 過 ， 開 上 車 ， 大 大 小 小 的 雜 貨 店 轉 了 一 下 午 ， 別 說 賣 ， 人 家 連 聽 也 沒 聽 說 過 。 我 就 更 是 把 那 沒 收 我 紅 果 罐 頭 的 長 毛 恨 的 牙 癢 癢 。
給 國 內 打 電 話 的 時 侯 滿 腦 子 裏 就 是 紅 果 ， 最 後 奶 奶 答 應 說 等 我 回 去 了 ， 天 天 給 我 吃 山 楂 羹 ， 烤 山 楂 酥 餅 ， 喝 山 楂 汁 兒 ， 買 果 丹 皮 ， 還 要 讓 明 子 哥 多 多 的 存 了 紅 果 和 滿 屋 子 的 紅 果 罐 頭 ， 這 才 把 肚 子 裏 的 饞 蟲 給 騙 回 去 。
我 自 小 就 是 活 在 水 果 上 的 ， 什 麽 酸 梅 青 杏 之 類 的 酸 水 果 都 是 我 喜 歡 的 。 第 二 天 跑 到 超 級 市 場 買 了 幾 大 包 水 果 回 來 。 那 蘋 果 有 的 紅 豔 ， 有 的 翠 綠 ， 就 象 玉 雕 似 的 ， 在 手 中 把 玩 半 天 舍 不 得 破 壞 了 它 的 精 致 。 狠 狠 心 ， 眼 一 閉 ， 對 著 紅 色 的 蘋 果 咬 下 去 ， 皮 是 絕 舍 不 得 剝 的 。 “ 哇 ！ ” 嚼 在 嘴 裏 說 不 出 來 象 什 麽 ， 卻 是 什 麽 味 道 也 沒 有 ！ 好 心 情 沒 了 ， 丟 到 一 邊 又 去 嚐 綠 色 的 ， 也 好 不 到 那 去 。 不 一 會 桌 子 上 就 堆 滿 了 吃 了 一 口 的 蘋 果 、 梨 ， 缺 了 一 瓣 的 橘 … … 趁 媽 媽 一 眼 沒 看 見 ， 慌 忙 扔 到 了 門 外 的 垃 圾 筒 。
有 了 這 次 教 訓 ， 買 水 果 也 就 變 的 更 加 謹 慎 。 把 貨 架 上 的 各 色 各 樣 的 水 果 嚐 了 個 遍 。 紅 果 沒 找 到 ， 連 帶 酸 味 的 水 果 都 很 難 發 現 。 偶 爾 見 到 鴨 梨 ， 盡 管 貴 的 要 死 ， 還 是 會 買 上 兩 個 ， 輕 輕 拿 起 ， 聞 一 聞 那 沁 人 心 脾 的 清 香 。 最 後 連 那 酸 酸 的 梨 核 也 一 起 吃 下 去 ， 才 算 斷 了 那 一 腔 思 鄉 的 肚 腸 。
當 我 看 到 “ 紅 玉 果 ” 的 時 侯 我 的 眼 睛 一 亮 ， 好 象 紅 果 呀 ！ 嚐 一 顆 更 是 酸 酸 甜 甜 的 ， 敢 緊 跑 進 去 買 了 三 、 四 包 出 來 。 紅 玉 果 英 語 名 字 叫 ｃ ｒ ａ ｎ ｂ ｅ ｒ ｒ ｙ 。 如 果 我 沒 記 錯 的 話 是 長 在 水 裏 的 。 我 看 過 一 張 照 片 ， 是 紅 玉 果 成 熟 的 時 侯 ， 遠 遠 望 去 象 紅 海 似 的 。
靠 著 沙 發 ， 看 著 電 視 ， 吃 著 紅 玉 果 ， 似 乎 又 是 舊 日 時 光 ， 不 知 不 覺 中 一 袋 子 就 進 了 肚 子 。 可 慘 了 ！ 胃 裏 七 七 八 八 的 難 受 了 一 夜 。 據 說 紅 玉 果 對 人 有 好 多 好 多 的 好 處 ， 大 概 還 是 沒 有 助 消 化 的 功 能 吧 。 Ｓ ｉ ｇ ｈ ， 沒 有 紅 果 的 日 子 就 是 這 麽 過 。
秋 天 的 時 侯 校 園 的 樹 上 掛 滿 了 叫 不 上 名 字 來 的 野 果 。 一 場 霜 過 ， 小 果 子 就 變 的 軟 軟 的 ， 酸 酸 甜 甜 的 ， 小 鳥 們 嘩 嘩 拉 拉 的 就 都 來 了 。 每 每 走 過 樹 下 ， 我 都 會 忍 不 住 地 摘 幾 顆 偷 偷 放 到 嘴 裏 。
一 天 和 小 鳥 們 爭 食 的 我 在 樹 下 吃 的 如 醉 如 癡 ， 看 呆 了 兩 個 大 鼻 子 的 老 外 ， “ Ｇ ｏ ｏ ｄ ？ ” 一 聲 輕 輕 的 詢 問 驚 醒 了 我 。 “ Ｖ ｅ ｒ ｙ ｇ ｏ ｏ ｄ ！ Ｔ ｒ ｙ ｉ ｔ ！ 。 ” 兩 個 小 夥 子 猶 豫 了 一 下 摘 了 一 顆 慢 慢 地 放 到 嘴 裏 ， 不 經 意 地 皺 了 一 下 眉 頭 。 我 吐 吐 舌 頭 ， 扮 個 鬼 臉 衝 他 們 笑 了 。 不 知 為 什 麽 我 忍 不 住 向 他 們 講 起 了 家 鄉 那 酸 酸 的 紅 果 。 他 們 好 象 懂 了 ， 臨 走 又 帶 走 了 幾 顆 野 果 子 。
去 年 的 秋 日 裏 我 終 於 找 到 了 一 顆 真 正 的 山 楂 樹 ， 長 在 一 個 不 被 人 注 意 的 角 落 。 滄 桑 的 樹 葉 ， 枯 老 的 枝 ， 零 落 的 幾 顆 紅 果 ， 滿 樹 的 棘 刺 。 果 小 肉 薄 ， 吃 在 嘴 裏 滿 是 苦 澀 … …
今 天 是 小 侄 女 的 周 歲 生 日 ， 一 聲 稚 稚 的 “ 姑 姑 ” 讓 我 心 醉 。 昔 日 送 我 出 國 的 姑 娘 已 經 成 了 我 的 明 子 嫂 了 。 “ 瑩 瑩 好 喜 歡 吃 紅 果 ， 都 說 就 象 你 小 時 似 的 。 ” 嫂 子 說 ， “ 現 在 住 得 是 樓 房 ， 沒 地 兒 挖 洞 埋 紅 果 啦 。 你 秋 天 回 來 吧 也 好 解 個 饞 。 ”
秋 天 … … 回 鄉 的 路 其 實 好 近 好 近 ， 踏 上 飛 機 不 過 是 一 覺 醒 來 。 夢 中 我 好 象 已 經 在 擁 抱 我 的 故 鄉 ， 還 有 那 愛 我 和 我 愛 的 人 們 。
在 那 沒 有 紅 果 的 日 子 裏 ， 思 鄉 的 路 好 漫 長 好 象 永 遠 也 走 不 到 頭 似 的 。 我 的 腳 步 已 經 踏 上 歸 程 ， 我 會 歸 來 ， 在 秋 季 — — 紅 果 熟 了 的 時 侯 。
〔九八年五月寫於美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