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真性一自在

天空沒有翅膀的痕跡,而我已飛過。
正文

著意尋春不肯香,香在無尋處。

(2004-10-22 19:40:57) 下一個
雖然我絕大部分時候都是個循規蹈矩的旅行者,但奇怪的是,從巴黎的戴高樂機場(Paris Charles de Gaulle International Airport)一出來,異地冒險的情緒卻惡作劇般地高漲,簡單地說,就是故意一反常態,非要和自己過不去。因為在倫敦從機場出來時,是乘出租車抵達下榻的旅館的,所以,就一門心思地找法國航空的巴士車站,來換份體驗:冒著語言不通的"艱險",拿著法文版的地圖,又是在一個華燈初上的清夜。。。

機場服務台的小姐是和藹可親的,耐心而親切地操著被譽為"世界上最浪漫的語言"不厭其煩地對牛彈琴給我"指路"。(是的,法語是優雅的,沒有過快的語速、過硬的語音,堪比軟軟糯糯的吳儂細語,圓潤婉轉,特別是由巴黎的美女說出來,即便頭疼地聽不懂講的是什麽,也絕對是一種音韻的享受。)而若大的戴高樂機場到達廳,竟然真的鮮見英文的標識,我隻好托著輕便的旅行箱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像個睜眼瞎般地亂碰亂撞,執著到這份兒上的結果幸虧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哪!

下榻的三星級旅館離凱旋門(Etoile Arc de Triomphe)步行10分鍾之遙,是我們事先在新加坡通過互聯網(Internet)預訂的,以英文書寫的確認文件也是以電郵的形式寄過來的,帶著打印出來的文件到櫃台辦理入住手續,一切順順利利,沒有二話。現代科技真的是了不起!它可以讓這個世界變得如此地小,也能讓花錢變得如此地簡單,可是,當想到掙錢的辛苦和努力時,就隻能免強地擠得出一絲複雜的笑啦!

無論到哪個地方,隻要可能,我必定有一餐是吃麥當勞(McDonald)的。除了充饑,我向來也把這個擁有一張國際臉的包子,當作認識一個地方的窗口。首先,通過它的櫃台可以審視那個地方勞動力的精神麵貌。比如,在新加坡經濟狀況好的時候,在麥當勞的櫃台你更多能見到的是年近退休的"婆婆公公"級人馬;反之,你能欣賞到的,就是轉身速度極快、動作優雅的俊男美女的表演啦(當然,新加坡的例子,嚴格地講比較特殊,是和她的勞動力人口數量和結構有關)。巴黎的櫃台服務生美女為多,而且,不說英語,卻無一例外地報以燦爛的笑臉!令人憂喜摻半的是,她們顯然是聽得懂我想吃什麽的(用英語講)!其次,可以品味各地食物口味的細微區別。比如,在新加坡你可以選西紅柿醬或是辣椒醬。巴黎的麥當勞就隻能吃味道比較淡的西紅柿醬;麵包則是一級棒:色、香、味俱全也。第三,語言不通也不打緊,最慘的情形,你都不用開口,隻要按圖索驥就行了。最後,你還能馬上清楚外幣的兌率並對物價水平有個大概齊的了解。

非常不可思議的是,剛剛抵達這個浪漫之都短短不過幾個小時中,巴黎給我的印象竟然和我們古諺說的"桃李無言,下自成蹊"緊緊地聯係起來。而這之後剩下的若幹時日,隻不過是印證了這種感覺罷了。細細地究其原因,主要和這個國際大都會在獨特審美小節方麵給我留下的"不妥協"的印象和語言使用的極端"傲慢"不無關係。大有"我是老大我顧誰,你跟風吧"的味道。

舉個例子吧。以前,住過的大部分旅館或B&BBed and Breakfast)每天的"標準"供應一般有肥皂,洗發水等等,可在這家巴黎旅館,這些原被我習慣地視為天經地義該有的東西,連個影子都見不到,天天"享受"的倒是鞋油!一位法國女士告我,法國人審視對方,最看重的就是對方腳上的鞋!這也就難怪上光打亮的,每天都堂而皇之地"光顧"了。問題是,對於我這樣一個旅行者而言,腳上穿的旅遊鞋並不用鞋油呀!

早就有耳聞,法國人在保護自己母語和本國的文化方麵是不遺餘力的。法國人癡迷於法語的程度令人歎為觀止:他們到了外國遇到緊急狀況,連喊救命都要用法語;要是在法國境內,倘若你跟法國人說英語,就算他會他也不講;那些法語講得蹩腳的外國人甚至被嘲笑為像"西班牙奶牛"。其實,這種法語的優越感也是有原因的。任你隨便翻開一本英文辭典,半數以上的詞匯都源自法語,而法語中源自英語的卻區區可數。再追溯到語言史上,14世紀以前,在英國擁有地位的也是法語,直到亨利四世國王即位,英語才翻了身。

"那天早晨上學,我去得很晚,心裏很怕韓麥爾先生罵我,"這是法國作家都德(1840--1897)《最後一課》(《La DernIère Classe》,發表於1873年)的開頭的幾句。這部短篇精品,是以普法戰爭(1870年~1871年)後,德國普魯士在軍事勝利後強行兼並法國的阿爾薩斯(Alsace)和洛林(Lorraine)兩省,強迫當地學校不許再教法語,而改教德語的事件為背景的。平時調皮搗蛋、得過且過的小弗郎士在最後一堂法文課才明白,以後不能再學法語是一件多令人恐懼、難受的事,而這節普通的法語課也被提高到向法蘭西祖國告別的高度,使這一堂課的任何場景、細節都具有了莊嚴的意義。特別是,法語老師韓麥爾先生講過這樣的一段話:"法國語言是世界上最美的語言,最明白,最精確。。。我們必須把它記在心裏,永遠別忘了它,亡了國當了奴隸的人民,隻要牢牢記住他們的語言,就好像拿著一把打開監獄大門的鑰匙。"是啊,對一個民族的軍事占領還不是真正的占領,隻有通過語言文化的殖民化才能實現對一個民族真正的征服,但這也往往是最困難的,倘若得逞,其影響也必定更加深遠,之所謂"攻城莫若攻心"呀。

法國曆史上的另一次屈辱則發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19406月,德軍向法國發動了總攻勢,由北向南,向法國腹地急速推進;意大利也趁火打劫,對法宣戰,出兵進攻法國南部。號稱世界強國的法國在區區一個多月就稀裏嘩啦地落敗,宣布投降了。(簡單地歸結原因:政治上,是法國統治集團長期推行綏靖政策的直接結果;軍事上,思想落伍,自恃馬奇諾防線"堅不可摧",對德國裝甲部隊的閃擊戰認識不足,對德軍主攻方向判斷失誤。)幸虧以戴高樂(Charles de Gaulles)將軍為首的一批愛國者,在流亡到英國以後,發起了"自由法國" Free France)運動,堅持抗德鬥爭直至1944年隨盟軍在諾曼底登陸,光複了法國,也算是為這個文化曆史悠久的歐洲大國挽回了一些顏麵。就是在法國淪陷的時候,被尊為法國兩位"精神領袖"的人物之一的存在主義小說家、戲劇家諾貝爾獎獲得者,阿爾貝加繆(Albert Camus19131960)也同樣拿法語說過事兒:"我依然有祖國,我的祖國即法語。"

從這兩個小小的例子可見,法國人把講法語視作熱愛法蘭西,而成為一種深深植根於心中的文化情結,是有遠久的曆史追溯的。據說當年戴高樂總統出訪時,可以講西班牙語,講波蘭語,也可以講德語,惟獨不講英語。我也問過一位法國女士,她笑著反問我:"你能學英語,為什麽不學法語呢?"我沒想到得到這麽具"挑戰"的回答,竟一時語塞,不知如何醍醐灌頂了,隻好笑著和她敘說作為一個外國人來到巴黎旅遊,在機場、餐廳、地鐵、甚至警察局(請參看我的另一篇劄記《旅行劄記 巴黎行 警察與小偷》)等等公共場合語言溝通的不便,認為這有損於這個國際大都會的親和形象。她還是簡單而有禮貌地說:"想認識巴黎,你真的得學法語。"

歸根結蒂深究起來,英語靠著船堅炮利,是被綁在恬不知恥的征服者的鐵蹄上踐踏了大半個地球的,隨著"日不落帝國"的興起而播種在一個個異國它鄉,終究並沒有隨著帝國的衰落而枯萎,可見文化一旦傳播起來,是如何地一發不可收拾。令人警醒的是,在世界經濟呈全球一體化(Globlization)趨勢的今天,鐵馬冰河般的軍事占領已更多地為另一種文化功心術所取代,讓人們在輕鬆羨慕的心情下,心甘情願地為其懾魂。英語,這個在世界上隻不過被3.8億人當作母語使用的民族語,卻依仗英美的經濟、科技等優勢,像征服者的語言一樣,在世界各國被趨之若鶩地學習和使用。一些人更產生了所謂的"英語崇拜"情結。

在電腦科技化的時代,英語借由"微軟"Microsoft)、國際商業機器(IBM)、"康柏"Compaq)等產品的銷售壟斷地位,技術格式和標準的支配而大行其道。遠了不說,就拿我自己為例,有關計算機方麵的用語,對英文的接受度遠遠超過中文,如果你告我中文的計算機術語,我十有八九是會抓瞎的。在通俗文化方麵,以電影為例,執好萊塢的牛耳,由《蝙蝠俠》(《Batman》)、《泰坦尼克號》(《Titanic》)、《哈利波特》(《Harry Potter》)、《指環王》(《The Lord of the Rings》)等影片掀起的流行風潮,不知使多少人對美國為代表的西方文化產生了一種認同與向往,文化帝國主義正在以技術與娛樂的方式蠶食、征服著世界。

從這個意義上講,法國人在捍衛本民族文化上的堅定執著和近乎極端自戀的法語崇拜是令人肅然起敬的。

寫到這裏,也使我想起了不久前讀到的一則新聞,是有關20047月間,剛在上海落幕的第四屆全球華人物理學家大會上暴露的語言使用的問題。這次華人物理學家大會聚集了500多名學界精英,盡管都是黃皮膚黑頭發,但從論文匯編到會議網站,從演講到提問,甚至會場門口的指南,全使用英文。唯有諾貝爾獎得主丁肇中教授,堅持以中文作報告,在表達學術思想的同時,也表達了超越物理意義的文化情感。

無需多言,語言體現著一個民族的思維特點,表述方式,也體現著一個民族對客觀世界的認識。它是文化的外殼、文明的載體,在很大程度上承載著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從某種意義上講,語言在世界上的普及程度也反映了某國家和民族的影響力和綜合國力。

作為表形文字,中文的簡潔、典雅、含蓄和形象都是字母文字很難相比的,加上抑揚頓挫的音韻,表意的廣博和深遠,開拓的是充滿感性空隙的想象空間,從而更接近人的瞬間的非理性思維的體驗。中國幾千年來傳統文化的博大精深,寬厚開明,也沉澱出一種朦朧疏闊的詩性化感知和呈現世界的獨特視角。不容置疑,在我的心目中,它才堪稱是這世界上最美的語言。

其實,成就一篇文章的過程,是融合了思考沉澱,嚴密的邏輯構思,潛詞造句的推敲,加上恰到好處的感情宣泄的一種精神上的享受。無可置疑,寫作是孤獨的、費精力的,但它也能把我們從庸俗麻木的日常生活的慣性中抽離出來,展現和塑造個人的性格和對精神追求的品味,提升自己的人品造詣和德性,守護和充實所持有的價值觀,從而避免淪為庸俗化、商品化、速食化生活形態的奴隸,最終使自己重新煥發對生活世界獨特的感覺與探索生命本質的不倦熱情。

對一位去國已久的人來講,能流利地講一口外語當然是件好事,先不講每個人的語言能力各有所異,也不論如何才算和外國人講得不分你我,要講的是融入另一個社會的根本問題,我以為,絕非僅僅是語言層麵上的寒暄或交流,而是文化背景的對話。一個人的精神世界唯有語言可以建築和守護的。所以,我一向認為,對向往溝通無限的朋友,對中文這個最貼近我們心靈的母語,應有更多的自尊與自愛。無論何時何地,不忘用我們靈動飽滿、富於張力和充滿表現力的語言來感染身邊周遭的人,守住自己賴以生存的文化基因和根,能這樣,無論"漂泊"到哪裏,就都能以中國哲學闡述的"大美無言,大美無形"的從容和自尊,以一份深厚堅實的文化歸屬感來抵禦任何環境的不濟、孤獨或寂寞。套用宋朝詞人辛棄疾的詠梅詩句所描繪的意境,真正永恒持久的暗香,發自每個人的心中,永駐於每個人的心中的,就是語言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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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所謂 回複 悄悄話 沒問題,關鍵是讓他們有先說英文的“欲望”才行:)

從旅行者的角度來說,用法語的地方不多,主要是問路。找年輕一些的巴黎人,應該沒問題,大不了多問幾個人就是了。

要和巴黎人用英文閑聊的話,得讓他們有先說英文的“欲望”才行,否則他們可能就是微笑不答。這兒有些技巧,尤其對巴黎的女性,她們對你身上穿戴打扮是有隨時隨地的“欣賞”品味的,隻要你穿戴出風格來,你總會碰到願意先用英文開口的人,也就可以抓緊機會,開啟閑聊:)
piggymm 回複 悄悄話 好文啊.我先前也甚是喜愛法語.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又不愛了.
迷戀上了意大利和西班牙語.
欲罷不能.
多問一句,說英語在法國應該沒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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