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聽流水想看山

欲脫功利牽絆,漸入淡定境界,想聽流水想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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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鳳橋

(2006-09-29 07:03:49) 下一個

好好一座橋,在南通市西門城河上站了百多年。不曉得礙著了哪個,某年,大概在七十年代末,突然就被拆了。橋下的河,整整一條城河,也無聲無息地被填平了。那時的市民好象沒有眼睛和嘴巴,拆就拆唄,填就填唄,關我什伲事!兒時的我,當然更不當回事,隻是模糊地覺得少了些什麽。而今每每想起,卻清晰得無法抹去。

記憶中的起鳳橋,橋拱是極完美的圓拱,真真是豐姿綽約,在半圓處沒入水中。水高時,必混黃湍急,恨不得浪頭能舔到拱頂。大多時候,水色藍幽幽的,波瀾不興。橋拱內蔭涼幽暗,半弧下的台階,或一階,或兩階,裸現出來。兩側橋壁全用一米多長的長方石塊交錯鋪就,十分壯實,石縫中頑強地生長著各種雜草,甚至還有一棵香椿樹。東側石壁中間雕刻出繁體的“起鳳橋”三個大字,好象是碑體。橋麵由兩側的石欄勾勒出一個極緩的圓拱,每隔兩米便有一個圓形柱頭的石欄柱,和八仙桌差不多高。及至夜間,橋上亮起昏暗的路燈,兩岸燈火點點,襯托出橋身和橋洞黝黑的輪廓。若逢雨天,橋麵上但見各色雨傘在濛濛煙雨中交錯移動,倘讓徐誌摩看到,一定能做出不朽的詩篇來。

橋下的水,永遠在流動,今天向東,明天又向西。舒緩靜流是她的主調,微波在陽光下蕩漾,偶有綠藻浮萍從橋洞下緩緩飄過。也有洶湧激蕩時,多在盛夏七八月間。月圓了,長江起大潮,便把江水灌入內河,於是渾濁的水挾帶著各種雜物,從橋洞下嘩嘩而西。幾個鍾頭以後,長江退潮,水行反向,又將日常生活的汙物載向大江。如此長年不息,城河上雖有萬千百姓天天在河邊淘米洗菜,漂衣滌被,甚至有人乘天黑刷家什(馬桶),河水始終能保持基本清潔,所謂流水不腐也。

橋為南北向,是南通市西門區的要道之一,終年日夜行人不絕。橋東有河濱路,和城裏大多數街道一樣,用不規則石塊鋪成,臨近起鳳橋便逐漸抬高,終成平台,再逐漸下降。上了引橋的平台後轉90度,便踏上主橋。橋頗寬,約二丈許,亦用石塊鋪成。橋路中間有兩條石板道,兩者之間的隔距相當於板車的輪距,但很少有板車從橋上走,可能是板車工人仍嫌橋陡,抑或是當時的運輸公司不讓能載一噸的載重板車上橋。於是這兩條石板道便宜了推腳踏車上橋的人。每天上下班時分,騎車者自橋根下車,風風火火沿石板道推車上橋,有心急的,一路猛扳車鈴,口中嚷嚷:“讓開點兒,腳板壓斷了不要怪我。”

我在起鳳橋上走了七年,從小學一年級讀躍龍橋小學,到後來讀四初中(現躍龍橋中學),一去一回,這橋每日載我兩趟。放學歸來,我們總要在橋頂流連一陣,騎在橋欄上,抱著石欄柱東張西望,有膽大的甚至在橋欄上行走。適逢橋下有蓬船經過,我們必會撿幾顆石子,砰的砸到蘆葦頂上。船上人隻好自認倒黴,從橋拱下飛速穿出,竄逃而去。也有好鬥的船夫,手持竹篙,作向上刺戳狀,遠遠過來,那神情頗象長阪坡上握丈八長槍的趙子龍。隻可惜這船夫是站在搖搖晃晃的小蓬船上,那竹篙便有三丈六長,又奈我何。幾個頑兒站在橋頂,眼見篙子緩緩刺來,並不慌張,略退半步,覷得親切,便將手中石子飛出。那趙子龍眼見竹篙就要頂住橋壁,隻得放低,隨船鑽進橋洞,須臾從另一邊冒出,口中仍恨恨不止:“細伢子,下次讓我抓住你,悶到水裏,叫你再狂!”

站在橋頂射飛機是頑童的另一喜好。我們各取一張作業紙,折成箭頭一樣的飛機,猛地擲出,那飛機便飄飄灑灑,忽高忽低,好半天才降落水麵,若遇逆風,這飛機便鑽入橋洞,從另一麵飄出,複又隨風升高,極盡姿態。也有時,我們百無聊賴,便將紙撕碎,手一揚,看紙片紛紛飄落水麵,有那不懂事的小魚兒,竟然躍出水麵,一口將紙吞下,在水上留下小小旋渦。我們嘻嘻哈哈,心中不知多少喜歡。

每年夏秋,逢長江大潮,起鳳橋洞便是頑童的集中地,幾乎每天下午,我們都泡在橋下的水中,樂不思家。這橋洞似乎專為頑童而建,半弧稍下便有台階,每階約半尺寬,恰好讓我們的小屁股坐下,大半身浸在水中,一個猛子鑽下去,就能遊到另一側。那份樂趣,那份陰涼,難以忘懷。再大些,三四年級吧,我們不再滿足於橋洞的小天地,迫不及待地步行到東頭更寬大的和平橋,鑽到橋下斜石坡上,換上剛能遮醜的小三角褲,把幹短褲塞到橋墩隱蔽處。然後回到橋上,一溜兒站到橋的平欄上,你推我攘,嘰嘰喳喳。膽大的來個飛燕展翅,一頭栽下去,動作甚是漂亮。我無此膽識,隻能插蠟燭,直著身子往下跳。現在想想,也算比前不足比後有餘,想那橋距水麵總還有5-6米高吧,當今小兒,有幾人敢跳?入得水中,更是愜意無比,我們在灌入城河的江水中漂浮,任急流載著向西,不用劃,不用撲,靜靜地躺在水上,看兩岸或深嚴或破敗的屋宇漸次向身後掠過。不一會兒我們便漂流到起鳳橋,在橋洞下的台階上坐一歇,再爬上岸,赤腳又向和平橋進發,竟日不亦樂乎。

江潮入河,不僅為我們帶來無窮的遊泳樂趣,也捎來了許多鮮美的魚。每逢漲潮,起鳳橋兩側壁下就站滿了兒童,各持一根竹釣竿,歡天喜地地釣魚,不管釣技優劣,總有收獲。多少江鰻、丫子魚等,原本想在內河產卵遊玩,卻因貪吃,而成了我們在饑荒年代的佳肴。有一回,我同一個叫四小的兒時玩伴一起去橋下釣魚,他剛下鉤,便見魚浮猛然下沉,急忙起竿,手感極重,拎了幾次,未能提出水麵,也不知是什麽魚,又舍不得放棄,隻好僵持。哪知那魚猛地一拽,竟將四小拖下河去。虧他人雖小,早已是條浪裏白條,淹不死,隻是丟失了魚竿和線。回家路上,我們二人不停地討論:這魚無手又無腳,怎得脫鉤?再想那河上不知有多少拉網在等著,它又如何逃脫?一路嗟歎不已。

如今每從報道中讀到、或聽朋友談起烏鎮、同裏、周莊等,我便想起家鄉南通市的起鳳橋。這樣的拱橋,過去的南通市還有許多座,如三元橋、公園橋、長橋、端平橋等,件件都是幾百年的傑作。現在大概隻剩下三元橋孤零零立在那裏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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