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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與馬克思思想會有相通之處嗎?

(2011-01-13 19:36:10) 下一個

黑格爾的辯證邏輯,不同傳統形式邏輯的三段論證:大前題﹣小前題﹣結論,那是由前到後都在演繹,沒有歸納。但辯證邏輯是演繹、歸納交替互用,彌補形式邏輯之不足。演繹乃屬純粹邏輯之學,專欲處理推理結構之自己,不為直涉具體事物。歸納則屬科學方法,是處理獲得外物對象知識的一套論證。辯證既非純邏輯之法,亦非科學之法,而實為一種形而上學方法,將演繹、歸納交相使用,但不是講經驗知識或展開形式架子,而是要澈悟,以透入形而上的真實。辯證邏輯不同純邏輯,故另設三段論證:正題﹣反題﹣合題。正題靠歸納所得予以演繹,正題推導如一直沒有遭遇與實不符的情形,那就暫時無反題,為一原始和諧。然理解無可避免總會遇到不合正題的情形發生,那隨之出現反題,否定原始和諧,形成正反對立之勢。此時需又歸納又演繹,在否定之否定中,消融對立,對立統一,復將正反二題帶入合題,再造和諧。合題成為新正題,仍將遭逢新反題,待重新找新合題......如是者反覆下去,謂之辯證法,是三段論法之外,完全另一種形態的「邏輯」。

馬克思、恩格斯把黑格爾辯證邏輯的歸納演繹之合用,方法借過來,卻將原先專講思辨觀念的核心,即所謂的唯心褪去,換以依據唯物的外部世界以說事,改講自然辯證。我們粗看客觀自然,真像存在許多二分屬性,不過二分屬性是否必定矛盾?對立統一本質是對立還是統一?實有商榷餘地,不好一句話封死。矛盾不已,隻是階級私利結合生產關係之窮物用物嗎?還是自由良知召喚理性實踐之精進向上呢?識者未可不亮察。現實中事事物物,同時也存在三分屬性、四分屬性、多分屬性,沒理由完全不顧。任何客觀事物,硬是須一分為二,甚至強要它相對立、鬧矛盾,道理何在?古時候或隻能作出樸素直觀的原始辯證,現代已啟蒙反思深化思想了,若偏堅持不心即物、非黑即白這類二分簡化思維,便像有點弱智加頑固了!比如說性別,男女之別必定矛盾嗎?男女互補,陰陽相調,其道是否更經常恒久呢?不男不女的雙性人,雌雄莫辨的第三性,據統計佔出生人口1%,難道可以當沒嗎?一涉具體,籠統二分,初步勉強還成,然一較真,在兩極之間大部分還存在許多過渡。像光譜粗言色分冷暖,牛頓析出七色,其實憑肉眼由棱鏡看到的大概六色,牛頓據聖經以七為神聖數字,故定七色,其實分七十色也成,具體事物二分無必然。觀念的問題,若說會從一極轉向另一極還可以,但自然物質各適其式,若要勉為二分,還給套上矛盾對立的鬥爭及由此變彼的轉化,多必方枘圓鑿,乖迕百出。

黑格爾正反合的三段論證,更常喜歡用自己的詞匯表達:直接﹣間接﹣凝成,思辨由抽象經否定而漸趨具體。正反對立,僅屬過渡,矛盾透過淘汰、保留,得以消融aufheben,主觀精神直達宇宙萬物之本的絕對精神,最後客觀化為歷史,集團生命藉辯證過程充實擴大,成就國家天下的客觀精神。黑氏所講,全為主體理性活動時之自覺否定,終通出去及於他者,乃精神之實踐展示。辯證講的是,自由精神由心及物,這應按內容的強度表現予以認定,不能僅作外部相關變動依平鋪的廣度附會解釋。唯物史觀抽去精神理性,眼光一本物質,一切止於純粹外在自然,認為物質決定意識,意識雖也反作用於物質,即所謂主觀能動性,不過隻須作物質之反映,局限於對自然規律的認識與服從。這樣雖也講主觀能動性與客觀規律辯證的統一,主觀始終被動,受製於客觀,不外乎是否定主觀訴求以遵從客觀規律的委婉曲說。如是者心為物役,任由物相害不斷鬥爭為真為常,世上隻剩客觀被動的否定,全無主觀自覺之否定,實屬侈談辯證,為真正邏輯辯證之大顛倒,大糟蹋!人固為物質拘禁,時空限製,精神不能頓時一體呈現,所以歷史常隻是曲折以顯,理性曙光在其中僅僅乍出,隨之明暗恍惚。正因理性光明不以直線前進而以曲線故,黑格爾稱之「理性之詭譎」。人若不能透入理性訴求之實,契於精神不死之永,辯證隻不過是正反合的把戲,一套合理化不是沒你就是無我的原始博弈之託辭。唯物辯證實為奪理故作歪理的辯證,竟拿漆黑一團惡鬥為理,構成觀念災害,氾濫上世紀!

黑格爾《邏輯學》稱他的辯證邏輯,是「關於神的思維的科學」,其內容乃上帝的展示,彰顯創造主的永恒本質和此有限精神前之根源狀況,無所不思,無所不包,終達至最後的對立統一,絕對精神,回歸上帝。按他這番講法,康德若泉下有知,會認為此位後學,已超越哲學範圍想講神學。用哲學講神學,非吾人今生有限之知可以竟功,因為神學隻能交託上帝實現。人若以為滔滔雄辯認得的可說之實,導出的相對之理,便足當作建設歷史巍峨大廈的藍圖,那簡直是在作上帝之事業,而他自己儼然是上帝。不過久坐象牙塔的黑格爾,尚未敢僭妄自以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隻是這邊琢磨著辯證邏輯,那邊揣摩著上帝思維。他最多認為,凡存在的,應當即合理的,凡合理的,必定是存在的。其意指:若事物果實在,即符合自己的本質,那一定合乎理性,為絕對精神之發展,普遍理性的實現,都必然會成為現實。日常所見那些幻象、錯誤、罪惡、腐敗,都是暫時的,僅可有可無,偶然存現於一時,終將過去,不過是幻滅的存在,虛假的現實。反之凡合理的,符合最普遍規律的,必然實現,是不會埋沒的現實。黑格爾眼中,實存者非即等同現實,真正的現實,乃屬於必然的普遍理性,絕對精神。他的洞見穿透實存現狀的脆弱與虛幻,激發起人抗拮既定現實的自由精神。但當時普魯士國王和臣民卻把黑氏這個著名的命題,庸俗化說成凡是既成事實的現狀便都合理,竊取辯證哲學的套話作專製政權、警察國家、獨裁司法、言論審查的護符。唯馬、恩哲學獨排眾議,確認黑格爾的意圖,讀出其命題帶來的自由精神革命性,及俗見對之無意或有心誤讀的欺騙性。普魯士這個國家隻是歷史展開過程中必然限度內的合理,仍終究惡劣,政府是以她合理的惡劣繼續存在,並托賴臣民相應的惡劣辯護和盲從。1789年以前法國君主製看來是現實的,有道理的,但大革命使其喪失必然性顯得極其不合理,黑格爾每談及之,總是興高采烈,為法國終由有限的合理再向更高合理性的現實邁進而雀躍。

然而這種富革命性意義的精神自由活動,從唯物主義的馬克思思想看來,隻是定在中的自由勞動,非僅要受國家和社會生活的製約,更自其本質上,不具有獨立自由的自我意識,能自行矛盾外化為己之對立麵而又回到自身完成異化的揚棄。馬克思看自由,前題隻為自然,包括社會政經一切具體現實,所以自由隻是對一切必然的認識,然後肯有目的性地、有計劃性地、有創造性地予客觀世界以改造。世界新舊興替,隻能順應自然,去舊迎新,和平過渡;但舊的若抵抗這種必然性,不願自動消失,那就要通過暴力,革舊佈新。所以黑格爾此著名命題本身,也難逃被辯證法轉為自己的反題,即:凡是現實的都是合理的,隨同時移勢易,凡是現存的都是該滅亡的!流行的馬、恩哲學便是這樣技巧地顛覆了黑格爾,前題懸置人格獨立不倚的自由精神,代之以唯物歷史觀,人隻有順應形勢,破舊立新,才會自由。辯證法一旦到手,馬、恩便與黑格爾決裂。他們乏黑格爾契於宇宙之本絕對精神的指望,想象力所及,便僅能順著自然之勢,正反合圓滑運轉。對於唯物主義者來說,沒有上帝之為普遍理性絕對精神,理性絕對性隻在乎其一時一樣的權用,其合法性在於宣稱他更全麵知道又更全麵掌握對必然的認識。這種認識者,不像黑格爾看後頭是萬物根源的絕對精神,前頭也是普遍理性的絕對精神,眼下一切辯證反覆,無不是上帝思維步步展現的過程。唯物主義者對必然的認識,逾是有信心,逾是以自己的認識為必然,逾難有讓開一步的謙虛,誤以自己成了人盡該得順從之必然。故難怪會有鐵杆馬克思主義者敢喊「人定勝天」,因為既沒有上帝,他就是上帝了。

當然在馬克思本人,歷史唯物主義遠比他身後那班原教旨徒子徒孫內涵豐富,非嚷幾句口號就完。不過正如他說的那樣,任何意識型態在自然條件裡還有與自我表白不一的「隱秘歷史」,馬克思主義也存暗合其種族信仰的先知精神。他由歷史唯物主義解釋的人類進程,實改用經濟學術語包裝另行反映的猶耶宗教歷史圖式,是一寄望彌賽亞引領下完成歷史之終結的救贖史。馬克思並未真離開過神學前題,這為他猶太裔同胞哲學家Karl Löwith所指出。在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多未敢隨便僭分為上帝,但總形同自命上帝差遣的受膏者,誓要解放受壓迫的人民。然而這無上帝的信仰,承負歷史使命感的受膏者,又受誰的差遣?於是萬能的科學、偉光正的我黨便在必要時刻,變身成心悅誠服的崇拜對象,找人效犬馬之勞。既降大任於斯人,唯物主義的彌賽亞,可以全無道德顧忌,做出任何以自然之必然淩駕良知之應然的事情而心無愧疚,這應是馬克思所始料不及的!人之為人,該是怎樣的呢?是一般隻會按自然規律行動的生物?還是有做個人獨特的當然特質?廿世紀卅年代他早期的軼著《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才全文首發,學界始意識到馬克思唯物方法論之背後,實離不開一隱性唯心史觀。他講人被迫非自願勞動,異化形同動物,是因為人失去了他最為可貴的自由意識,此無疑是一先於其存在活動的確定本質。人類的勞動若同牛馬,那是本質的異化;故當揚棄異化,實現人的復歸,人的解放,人的價值。這樣勞動生產實超出物質的經濟學概念,具有深刻的人道意義人文價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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