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怎總給人覺得趾高氣揚?
(2006-09-05 10:5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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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約聖經讓我們看見,整天想找耶穌麻煩要拿他把柄的,倒不是那些侵略殖民的異族官兵,反而竟是同為猶太人的宗教家們,包括代表進步開明泛希臘化的祭司階層撒都該人,與保守遵經回歸傳統的文士法利賽人。已掌有宗教行使權和話語權的宗教人仕,何以會勞師動眾,合力對付一個僅來自拿撒勒窮鄉僻壤的遊行佈道者呢?並非耶穌本身有甚麼十惡不赦的罪狀,隻因為宗教家們自己一貫正確的中心感覺,不容許任何來自周邊的些微騷動。平時互不相讓,為了我做對了或我說對了可以拳來腳往的教派,現在要為絕對正確的尊嚴,先聯手消滅那做也不對說也不對的碎步雜音。基督教的耶穌,不是被猶太人殺死的,而是被宗教自以為是的正確殺死的;後來的猶太人,也不是被基督教殺死的,而是一樣被這種自視唯一的正確真理殺死的!
耶穌和門徒批評文士法利賽人千方百計誘人「入教、進教」,新約使用的希臘文proselutos,本作「來到」義,而基督徒傳福音勸人「回轉、歸正」convert,原文用的是另一字epistrepho,應作「回歸」義。「來到」是以我為中心,隻有要你從你那裡轉過來我這裡;而「回歸」是轉回歸正,可以意味你與我都同需調整轉正方向。所以傳教或有兩種完全不同的心態:一種是要人從己,另一種是同歸真道;新約時代的猶太人法利賽教黨屬前者,基督教會屬後者。
不過到了聖殿被毀,猶太人開始近二千年的「大散居」後,他們這種宗教上的趾高氣揚收斂了,他們謙卑地看到,原來選民不是特權,而是責任,自我不是目的,而是器皿,他們不過是上主恩慈的管道,使世人受益。他們流離失所卻不失望,選民的苦難既是為了一片被應許的小塊樂土,同是為了萬國之蒙福。他們的正信,終學會以招乃?娪米佘蟮木次紛x出《以賽亞書》:「當那日,必有從埃及通亞述去的大道,亞述人要進入埃及,埃及人也進入亞述,埃及人要與亞述人一同敬拜。當那日,以色列必與埃及、亞述三國一律,使地上的人得福。因為萬軍之耶和華賜福給他們,說:埃及我的百姓,亞述我手的工作,以色列我的產業,都有福了!」
正在猶太人重新學習順服於揀選他們的上主麵前時,成為國教後之基督教反而背離他們起初「回轉、歸正」的見證,墮入耶穌曾嚴斥的「入教、進教」罪惡,千方百計爭取異教徒改教。國教那種自我中心的感覺,正是傳教心態突然間不同已往的一大關鍵,但教理的支持,更使人無論怎樣做起事來更理直氣壯。少年奧古斯汀Augustine沉溺肉慾,後來個人經歷一段非常真切的「歸正」體驗,浩瀚的神恩、狂烈的聖愛,助他完成聖經本文所無僅為神學構造的「原罪」教理,同時從罪與罰的視角看人類的歷史,全然變成了一場神聖與罪惡的天主之城civitas Dai與屬地之城civitas terrena的戰爭。耶穌的天國比喻,其中一處說到
王為兒子結婚設筵請客,原文那裡的召或請(太22:3,4,8,9),奧氏皆依照拉丁譯文的Coge intrare讀之成「迫使」,表示為完成天主旨意,強製之舉或不能免,這就無疑替日後羅馬教會厲行改宗政策以及設立異端裁判所平添理據。
強製改宗及裁治異教異端,雖非奧氏直接主張,但絕對化一種宗教經驗並形成教理,容易引生一種進逼性的宣教。到了改教時期,新教丟棄羅馬教會犯下的錯誤,然而對公教的奧古斯汀神學予以懷抱,不僅發揚了原罪神學,並感染了那跟惡不兩立的戰鬥態度,隻不過與其反對的公教一樣,凡非為自己所認可之神聖即歸類為邪惡,使本不是戰鬥對象的東西也成針對目標,因此在教內教外派內派外衍生出無數神學戰場乃至軍事戰場。歐洲深受這些惡鬥之苦煎熬,為了良心自由,一些人漂揚過海,到了新大陸,其中有清教徒敬虔派,也有人文主義者,大家和衷共濟使用民主憲政,終於開拓出新的多元生活方式。
不過一涉絕對真理,隱隱然中世大公至正的一元思想時又作怪,改教作主精兵的守道意識常出偷襲,基督教的更正教中的極端基要派雖然不會再武鬥但仍會文攻,對與自己不以然的信仰方式痛加撻伐。封閉的基要派總動員發難,結果變成原教旨,經過一番庸人自擾才得到教訓,脫胎換骨成了開明的基要派改稱福音派,用傳福音為號召,以統一基本教義思想陣營中的不同聲音。福音派在今之歐洲不成氣候,在美國基督教全體中雖不足半數然聲音最壯,其反進化論反同性戀反婚前性反墮胎反這反那的言論常使開放社會的公眾側目。
然而須知福音派非鐵版一塊,其叫囂社會議題可能隻是出於極左型,氣焰逼人未必整體麵目。福音派百樣千態,粗略分類,按神學立場重點說,固都以聖經為權威,但有基要型辨正教義、靈恩型聖靈充滿、敬虔型靈命成長、開明型對聖經以外的知識並重之不同;就表現左右傾向言,雖同熱衷福音,然向著教外態度也有分別,左的有分離型抨擊抗爭或保守型排拒迴避,右的有激進型對話辯論或建製型諒解調適。如近年美國保守基督徒中異軍突起的重建神學Christian Reconstructionism,以迦克敦基金會為後盾,提倡在家上學邉親ome Schooling movement抵製公立教育,乃一極左的分離型;教理上又是極端基要型,不贊成一般基要派稀釋教義忽略上帝的全麵主權,且反對一般福音派雖重完全救贖但單言個人救恩忽略藉聖經律法成聖以完整體現人的自由,它標榜加爾文思想,濃縮為聖約covenant神學主題,張揚上帝絕對主權非任憑國家律法道德各種人為信仰組織所可以代替,上帝預定人藉恩典稱義靠律法成聖由聖經記載是人必須知道的一切,基督徒全方位的生活方式是重建神權政治讓上帝來作教會和社會的主,歷史成為上帝的舞台,萬事降服基督,完成千禧年國度來臨。這套神學術語的實質,不過是另一版本的「天主之城」,要把多元的社會拖回中世紀,隻略去不提強迫改教的機製和異端裁判所之有無而已,幸虧現之福音派大部分不屬這一型!為福音派團體分類還較易,尤其是極端者,例如有的華人教會,與重建神學貌離神合;但要為福音派中的個人歸類,則比較困難,因團體行為模式較穩定,個人精神狀態卻會有改變。例如葛培理,特別是近年應是建製型,但他兒子是激進型,然批評起穆斯林說漏了嘴時又可能更像分離型了。
其實甚麼是耶穌的福音呢?在新約的歷史語脈裡,這福音就是好消息,給貧窮人虛心者的公義天國(可4:18;太4:23-5:12),是耶穌吩咐十一使徒的大使命,叫人重生得救(彼前1:23-25;弗1:13)。初期教會以平民大眾為主體,許多的成員更是奴隸,福音是他們心中的靈性體驗和身上的生活見證,並非他們口中的道理或神學,當世人好奇,詢問他們盼望的緣由,他們能即以溫柔敬畏的心回答各人。這些信徒身分低賤心靈卻高貴,真情找夥?丈磉叺娜耍?@不是為自己好,也非想藉對人好要人信福音,他們做一切事隻目的一個,做在人身上就是做到主身上!天國在心中,也在生活工作中,這是此弱勢族群最終得以在橫跨三大洲的帝國中產生翻天覆地福音果實的最根本原因。
脫離先賢歷史背景的福音理解加上每與時代脈搏不能相應的福音應用,乃今之一些所謂福音。論「大使命」氣勢絕對不輸,然此外還能拿出甚麼見人?純正的真理?更多的是簡化的見解;熱心的傳教?不少的是對自己無知事物的輕藐。人最後還會問:你們心中盼望甚麼嗎?或隻納悶:宗教怎會這麼心高氣傲?有誰想到,基督徒也會變成其主所斥專找人「入教」的那類人?
可是歷史竟這樣一再重寫!當然歷史的荒謬,不必限於一教一派,聖經斥自高,可蘭責高傲,釋典非我慢,能讀之者可一樣照犯。伊斯蘭的真諦為順服真主同享平安,完全是和平的宗教,穆罕默德卻為此遭多神教徒無理反對,仍忍辱宣講正道,如是十三年;後離別宗族退居麥地那又十年,改以訂立盟約的方式締造四境和平,隻有當盟約解除平安失去時才起而鬥爭,信士須以最迅速最少破壞的方式進行,以便修補關係重建和平。為此《古蘭‧懺悔》第九開章明義頒降:「這是一篇解除盟約的宣言」,章名懺悔另作豁免,對不信者或偽信者始終寄以盼望,故此通篇不斷發出真主「至赦」「至慈」「全知」「至睿」的呼喚。然正偏偏是這一章最常為今之原教旨拿來作仇恨攻擊異己的理據,挖出三兩經句斷章取義,把穆斯林由精神到行動為和平的「奮鬥」,一概讀成氣勢逼人的「聖戰」,穆聖求道、得道的前半生及其後宣道、守道的下半生榜樣竟全遭掩沒,留與世人的隻剩一副咬緊牙根暴露青筋的麵目。穆聖和耶穌,若仍行走地上,對著這些徒子徒孫,未知該再有甚麼話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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