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是不是過時了？

在實用主義掛帥的今天，跟人提起道德、信仰，好像政治不正確似地，更甭說是宗教了！你談道德，人多不大好反對；信仰，有點理想主義不真實的味道；宗教呢？簡直是忌諱，覺得你講它，你這個人也變得距離現實太遠了。

這種時代的話語感覺，實非理性回應，反帶著不太理性的偏執。如肯平心靜氣看看道德、信仰和宗教，我們應沒有理由要把它們排除於現代語境以外。

道德、信仰、宗教，是人類精神的光譜圖上最為鮮明的色彩係列，三者相續，道德實踐在一端，思想信仰在另一端，中間便是宗教。道德、宗教、信仰三者各有自己的定位，但又不無互相重疊的地方。有些信仰說到底乃具宗教性格，還顯揚道德力量，像非教條化的馬列主義；而有的道德體驗則帶著超越意味，並找來信仰輔翼，如儒家孝道；至於宗教，更常被人視為是道德同時又是信仰，不隻教外如此看，很多教徒也這樣想。但宗教是宗教，它雖有實踐也有信仰，可是它並不僅僅是道德，也不僅僅是信仰。宗教所以是宗教，乃因它是終極關懷的踐履，是企慕超越、絕對的探索，是走往無限、圓滿的歷程。

光譜圖上的紅橙黃綠青藍紫，難以絕對切分，可是都各有定位。同樣的情況，宗教有自己的界域，道德、信仰皆然。高度分工、多元共存的當代社會咦鰨?誚獺⒌賴隆⑿叛鋈?噅謐約汗爣鷥鵲墓δ薌捌浠?擁年P係，必須清楚明白，這樣合作俱利，否則亂套俱敗。在古時候社會組織相對簡單，這種分際不顯，問題或許不大，基督教曾為蠻族樹立道德準則使歐洲漸入文明，佛教為動亂中掙紮求存的魏晉南北朝百姓找到貞定人生方向的信仰，正當道德或信仰真空，有宗教應機代興，確也發揮了莫大作用。不過後來歐洲出現文藝復興啟蒙思潮，正是要抗禮宗教道德的獨斷，我國宋明儒學辟佛，也欲對治出世為唯一信仰的偏頗。落到具體的人生社會，宗教其實並不是全部答案，過去曾如是，現代就更難有例外。反之如因此便認為隻要社會有了信仰，大家肯講道德，則宗教便不再需要了，這種想法，又無非大謬不然。

從古到今，宗教一直作為閃亮的人之現象。在人煙稀少的森林沙漠，隻要發現部族腳蹤，便少不了宗教的足跡，或轉往千百萬人口聚居的混凝土都會，更加充斥著無數種類宗教的身影。科技的進步，醫藥的發達，經濟的繁榮，政治的穩定，法治的保障，或使人感覺上以為宗教也許已不那麼重要又不那麼實在，但這並沒有實際上叫宗教成為文化之古董，宗教在廿一世紀的今天，仍是我們絕不能忽視的人之現象！當代人類學考察的民俗，語言學研究的方言、文字，藝術史注視的繪畫、雕刻、音樂、舞蹈，在我們的先祖而言其實都隻一個宗教。他們日常使用工具、武器，稚?笊??瑫r不忘透過節日儀式、祭祀祈丁⒄b經詠歌、美飾舞樂，嘗試超脫可及的現在，以達於未知的永恒。他們的生活，就是現在，他們的宗教，卻是過去的回憶和未來的憧憬，對他們來說，生活與宗教，都同樣必要。現在總是倏忽即逝，但過去與未來一直透入永世。宗教承載著人類歷世對生命至大至深的發問及為之擬設的解答、討尋的意義，這一豐富寶藏，提供吾人洞悉生命奧秘的契機，它永不過時，隻有歷久逾醇，彌足珍惜。目光湺痰娜嘶虯炎誚討彌T視線之外，想拿宗教自人類精神的光譜圖中剔除，也非聰明。要瞭解宗教，欣賞宗教，確需要花些時間，也得學習耐心，急迫的現代生活節拍，許會不大與之合適。現代生活有人忙得不談戀愛、不生孩子，價值取捨，人各不同，但無論如何都要尋找對象又要延續子裔的仍大有人在。宗教若然果有價值，人們甘願為之付出，困難應也絕非不能克服。

宗教之可貴，還因其為人類理性之光輝。人由於宗教的情感，硬把宗教與理性對立，諏僬`會，若將宗教等同迷信，更為錯判。宗教不是科學，這是對的，但不是科學的便是迷信的，乃科學主義之橫蠻，尤其庸俗唯物主義話語霸權之氛圍下，「不科學」恍如原罪，一經裁定，十惡不赦，「科學」戴著神聖光環儼然真理化身，可以隨意走出來指指點點否定人性人生裡還有無數可能。理性的意義，毋庸置疑，科學是理性的表現，也絕對不錯。不過理性的表現，不隻一個科學。科學是理性工具性、程序性的表現，科學的實驗檢證、數量分析、邏輯推論，作為理性的一種哂茫?平鼘嵪啵??蟹椒▽W和認識論的意義，但無關目的論的統一和完善。民主政體，法律製度，一樣是理性的工具性、程序性表現，它們可使眾人之事納入軌道，但咦魃現?俠恚?壞扔諍俠碇畧A滿，手續的合理，最多建立公正的防線，自身並不直接提出公義的理念。

科學、民主、法製，都屬於工具理性的表現，是理性的工具哂謾＠硇贓用，作為工具的程序化方法之外，還要有實踐的哂謾＠硇緣鬧腔郟?誥唧w的人生活動中，使人的意誌與目的結合，其表現乃為信仰、道德、宗教。信仰是理性對真理的認證，道德是理性對美善的實現，宗教是理性對超絕的關懷。信仰、道德、宗教，皆依理性定然之所命，對所以為然之事，宣示委身，實踐證成，虔敬奉獻，步步趨入圓滿的理想之境。

工具理性好比為人類的精神世界提供了利斧，人拿著利斧，伐木砍樹，是營造建設，還是破壞生態，利斧本身，不出決定。利斧可以越造越精，然而要成就甚麼目的，利斧不會因不斷改善操作增強性能，自動成就合理的目的。唯實踐理性才是照顧哂黴ぞ叩鬧魅耍?購俠淼某絛潁???瓿珊俠淼哪繕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