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康N連跳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2010-06-01 15: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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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正在上班,一個印裔同事傳給我一個新聞鏈接,並表示很惋惜。鏈接是富士康第十三連跳。看來富士康N連跳已成為世界關注的焦點事件,不但世界媒體在跟蹤,連普通人都已開始關注。諷刺的是,這次世人關注的,不是上海世博如何給國人長臉,而是在中國最不受人關注的最弱勢的一群人的生命的早隕。
國人活著,是為了臉麵,所謂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國人最關注的,是國家在世界人民心中的尊容,並為國家在世界人民心目中的形象不惜犧牲自己的個人利益,有時甚至是尊嚴。然而,國人在判斷什麽能在世界麵前露臉的時候,卻時常按自己心目中的價值觀,自以為是的認定別人如何想,並因此決定如何在世界麵前才不丟臉。殊不知,有時國人認為露臉的事情,其實在世人麵前露出的是屁股,和屁股上沒有擦幹淨的排泄物。
我雖不知道世上是否存在普世價值,但可以肯定,在世界的大部分地方,人們對生命的尊重,遠超於高樓大廈,燈紅酒綠,豪華的盛宴,亮眼的GDP。富士康N連跳,是國家,民族的恥辱,極度重視臉麵的國人心中,是否已經意識到了這點了呢?是否認識到了,這並不是一件離自己很遠的,和自己毫不相幹的孤立事件,而是民族當前麵臨挑戰的集中爆發?而解決之道,是需要從更深的層次著手,否則隻會讓問題在更大的範圍內不斷的蔓延。
富士康的員工,那些年輕的生命,在綻放之前,卻前赴後繼,義無反顧的將自己結束,就象那一群群義無反顧衝向沙灘的鯨魚,這太不可思議,到底是為什麽,世界都在猜。在排除了最初猜測的血汗工廠後,現在更多聚焦的是員工們無可釋放的心理壓力。而且從富士康正在采取的解決方式也是朝向這個方向。然而,本人認為,解決心理壓力的辦法,若隻探討如何減壓,而不去探討造成壓力的更深層次原因,就如同治療癌症,醫生隻是在探討如何把手術做得更漂亮,而不去探究癌症是如何生成的,能否預防。當駱駝被壓倒後,那最後一根稻草是什麽草並不重要。如果所有人都隻盯住最後那根稻草,分析那根稻草,分析怎樣防止那根稻草落到駱駝背上,是否很荒唐?很弱智?
本人認為,探討富士康N連跳背後的更深層次的,造成員工不能抵禦的心理壓力的原因,要從低到高的三個層麵分析,即公司層麵,社會層麵及民族文化傳統層麵。
公司層麵,是郭台銘親力親為培養形成的軍閥式管理模式,及企業文化和把人當機器部件的生產組織方式。軍閥式管理,其表現即以罵人為代表的行為方式。在認定是否血汗工廠的時候,人們過多注重的是是否有手揮鞭子的工頭,過低的工資,惡劣的工作環境,這些在富士康可能都沒有。然從員工最多抱怨中可以看出的是幾乎無處不在的語言暴力。這種語言暴力從郭台銘開始一級級罵下去,上行下效,成為企業的文化特征。語言暴力,或許在有過日本殖民統治史台灣,對其的忍耐程度可能更高些,然而,語言給人造成的傷害,很多時候,是比鞭子更重,更殘忍的,這點,很多人都有過生活經曆。被別人打了一頓的傷可以好的很快,傷好後有時事情也就過去了,即所謂好了傷疤忘了疼。然而,很多人會為別人一句傷害的話而一生不得釋懷,一生不能原諒。
富士康的生產組織方式,就是用員工的血肉鑄成一部本應用計算機控製的,無數機械手組成的,運轉精準的現代化生產線。這種生產組織方式下的工人們,就不再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而隻是隨著機器運轉的零部件。人,本應是和零部件有本質不同的。人有精神需要,比如交流,比如關懷,比如尊嚴,比如希望。人有生理需求,比如休息,比如上廁所。然而,為了讓人成為機器的一部分,人的這些作為人的特質就要被簡化,被忽視,被壓製,於是就變成了機器一樣,隻能機械的不停的轉動。被拒絕上廁所,被拒絕聊天,被拒絕交流的權利也就順理成章了。卓別林曾在《摩登時代》中對此有生動的表現。一個人在這種環境下,當真正的變成機器後,會習慣的拿著搬手去擰所有的圓的東西,包括鈕扣。這種《摩登時代》中的血淚工廠的勞動組織方式,在西方,時至今日已經絕跡,代之的,是本來就應該采用的冷冰冰的機器。然而,這種血汗工廠的景象卻鮮活在中國天天上演,這難道不讓人心酸嗎?
把員工不當人而是機器,零部件對待的的公司,不是血淚工廠,是什麽?之所以這種活曝劇可以上演,究其根源,是勞工超低的工資標準,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工會對工人權益的保護,沒有對勞工尊嚴保護的法律條款的存在,工人們隻能默默承受而別無它路,長期如此,不感受到不可忍受的心理壓力,不會造成嚴重心理疾病,那才是天大的奇跡。
從社會層麵看,回國的次數多了,在“發展是硬道理”演化成了“發展GDP是硬道理”後,一個最別扭的現象,是人人都在談論成功。去王府井的新華書店,入口處在循環著播放著“如何成功”的演講錄像,圍觀的人擠成個大疙瘩。看得出,人人都在渴望成功,人人都在急於成功。然而,成功的唯一衡量標準是錢,是會賺錢,是成為有錢人。這種現象自然會讓人感覺,這是一個冷冰冰,赤裸裸的社會。
在這個社會裏,所有人眼裏似乎在意的隻是錢。一提發展,就是發展GDP。衡量一個地區,是衡量一個地區的GDP。衡量一方的成就,衡量的是GDP的發展,於是衡量一方的父母官,就順理成章的隻看是否能把GDP搞上去,其它的,諸如維護正義,公平,廉潔奉公,維護市場公平,市場秩序,關懷弱勢群體,關懷老人,關懷孩子,關懷環境等等等等,似乎都可以忽略不計。
到了下麵,企業被評估的標準還是錢,是能有多大的產值,為地方GDP的貢獻,而不會過問錢是怎麽來的。勝者王候敗者賊,其它什麽都不重要,隻要掙到錢便是一切,一切也都可以用錢來解決,實在解決不了,就用錢去硬砸。而且,自然的,有錢人就被給予更重的分量,被稱為能人,聰明人,可以傲慢,可以大聲的對別人講話,甚至訓斥,哪怕是對那些代表公權力的執法人員,並被給予人大,政協代表的殊榮,再反過來用政策和法律的形式給有錢人更多的話語權,更多的利益,更多的尊重。於是,人能獲得尊重的唯一途徑,就是成為有錢人。
還記得,曾經在從北京開去南方某城的T字號特快的餐車裏,看到一群人在獻媚,殷勤的伺候著一位形容齷鹺,幹癟的老頭,高一句,低一句的“董事長”,“董事長”的叫著。看得出,這些人大部是老頭的下屬。但看得最讓人不舒服的,其中一位竟然是火車餐車的餐車長,一位還有些姿色的中年婦女,竟象酒廊的陪酒小姐般,嗲聲嗲氣的不斷為“董事長”敬酒,還時不時的嗬斥著餐車的其它工作人員,為了些許服務不到位的地方。曾幾何時,鐵路職工何等的傲氣,甚至是霸氣,特別是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從這件小事,可以看出有錢人似乎已經是無時無刻的,隨時隨地的在受著他人的頂禮膜拜,特殊照顧。在這種社會裏,又怎麽會有人不想當有錢人呢?
不幸的是,社會的發展到目前階段,也可能是永遠,並沒有能力使所有人都輕而易舉的成為有錢人,甚至提供足夠的工作機會,哪怕是富士康樣的工資水平。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一邊在N連跳,一邊卻看到每日富士康招工台前總排起長龍,有時甚至上萬。於是富士康員工有怨言也不可能有所選擇。因為離開一個,後麵有十個,百個勞工在等著填上這個位置。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再沒有工會,沒有法律的保護,工人的選擇在哪?權利在哪?希望又在哪?
在這種GDP被擺上至高無上位置的社會背景下,有錢人自然會被捧上高於旁人的地位。同時,政策的向錢,向有錢人的傾斜就更不奇怪了。其中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為了發展GDP,為了富人的錢能夠再賺錢,政策允許,保護投資性,甚至投機性的把錢投向房地產,於是房價象打足了氣的氣球,越升越高,高到了天上,高到了普通人墊著腳,跳著腳也夠不上的地步,更別提農民工了。
農民工,作為清一色的外來人口,就是不吃不喝,每日工作十二個,十四個,甚至十六個小時,也要三,四十多年才可能用今天的價格買上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人可以不間歇的,高強度的連續工作三,四十年嗎?而有錢人卻可以買幾十套,甚至幾百套的“住房”,閑在那裏等著升值。不得不讓人聯想到“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更可悲的是,竟然每每的聽到學者,地產商以城市化的名義,為上了天的房價的合理性做辯護。什麽叫城市化?
為什麽房子對國人,特別是對農民工極為重要?因為這是個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社會。而農民,特別是農民,被置於社會的最地層,可以被任何的人欺負,被看不起,從有錢人,到城裏人,到官員,警察,保安,甚至餐館的服務員,貨場的小販。而八0後,九0後,卻已受了比他們的父輩更多的教育,更能看到黃土以外的世界,要求的已不再隻是溫飽,還有希望,希望改變命運。
不幸的是,即便是出了農村,進了工廠,成了工人,卻還要被稱為“農民工”,而不被稱為“工人”,因為“工人”在“工人階級領導”的社會裏是一項殊榮。“工人”這個詞是有其代表意義的,是社會的主人公,比如那些國企的員工,是享有特殊待遇,特殊照顧,特殊保護的,是可以有尊嚴的,所以這頂帽子不是誰想戴就能戴得上的。想想吧,他郭台銘有幾個腦袋可以壓迫“工人”?
於是,要想擺脫“農民”的帽子,想不被歧視,隻有掙很多的錢,以求有朝一日在城裏擁有自己的一套住房。有了房子就可以是城裏人,而非農民了。然而,現實是,“農民工”,作為社會的最底層,他們沒有特權,沒有有錢,有特權的父母,“叔叔”,“阿姨”。他們有的隻是青春,隻有血汗,隻有命,能搭上了掙錢的就隻有這些。這就是為什麽他們竟然心甘情願的每天工作12,14,16個小時,因為他們有的,就隻有這些。然而,他們畢竟年輕,他們的肩膀依然稚嫩,當他們看清了即便如果可能的話,每天拚上二十五個小時,仍然窮極一生也不能實現他們的理想,他們的希望的時候,人能不絕望嗎?
從社會文化傳統看,中國社會之所以存在三,六,九等,社會之所以頑固的維護著三,六,九等的社會格局,之所以社會沒有追求平等的動力,說穿了,是源於民族的傳統,即人活著的目的,是為了“出人頭地,光宗耀祖”。這是每個國人從一出生就被反複灌輸的理念,和責任。然而,若讓人能“出人頭地”,自然要有條件和可能,先要能把人分出等級來。如果人人都平等了,誰還能比誰高一頭?既然要“出人頭地”,自然就要有個比高,低的標準。當社會把有錢的多少作為衡量高,低的標準時,就不難解釋整個社會的對金錢的瘋狂,甚至不擇手段的追逐了。
如果說,中國社會的傳統,沒有西方意義的宗教信仰的話,那麽恭喜你,現在有了,即全民參與的,不折不扣的拜金教。當然,有錢還不是終極目標,重要的是時時的要有機會顯出有錢,以享用因錢和錢的符號如名牌服裝,珠寶,高級轎車等所帶來的高於旁人的社會地位,社會待遇。這是因為,在等級社會裏,社會為不同等級的人賦予了不同的權利和待遇,是尊敬,是蔑視,是欺負。為了能夠容易的分辯出人的社會等級,每個就需要按自己的等級掛上不同的符號。古時是衣服式樣,布料,出行的方式,比如皇帝的屁股後麵就永遠要跟著把黃傘。當今社會,等級是用金錢劃分的,於是就出現了有錢人要用一切的機會“擺譜”,穿要穿金戴銀,出則香車美女,以掛出符號。
在亮出了符號後,在穿金戴銀,香車美女後,於是就可以開始理所當然的享受由錢所帶來的社會特權,比如可以蔑視法律,蔑視規則。社會允許有錢人對不如自己的人可以喝三喝四,表現傲慢。於是對自己地位不滿意的人,就時時的,在不同的場合受到提醒,提醒自己地位的低下,於是感受更大的心理壓力,更迫切的改變現狀的願望,但也更容易失望,甚至絕望。這點,對於社會最底層的“農民工”來講,就更為突出,於是壓力也最大,被壓斷了脊梁的機會也最大。
謝謝美言,
但說出人頭地是普世價值就不敢苟同了,因為得和別人比。
Be the best of yourself 也是一種活法,無論如何不是出人頭地。
原因簡單來說,就是資本主義的生產關係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