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高句麗三舅公

轉帖 我是黃帝的子孫，是漢高祖的子孫。但我的體內或許有那麽一點點高句麗的血統。這點血統是來自我外婆的外公。當然，我無緣結識那位高老太爺，但他的一個孫子，我稱之為“三舅公”的老人卻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回憶。 三舅公是外婆的表弟，最初給我留下的印象是非常猙獰恐怖的，一條深溝從眉心到右下巴，右眼殘缺，左手小指、無名指殘缺，其餘手指像鷹爪一樣彎曲，無法伸直，左腿膝蓋以下殘缺，拄個拐杖。這形象，任何小孩看到了都會噤若看寒蟬。就這樣，他還喜歡逗我。每次他把我嚇得哇哇直哭的時候，外婆總是叫他離我遠點。 等我上了初中，我不怎麽怕他了，有時還去他家玩。在他家，我看到了一把半刀。一把刀的形狀比較特別，刀身是直的，但不是劍，刀尖是斜的，刀刃上有一些缺口，比一般的大刀沉。這種刀，我到現在還沒有看到第二把。他稱之為高句麗刀。另一把，之所以稱為半把刀，是刀身折斷了。這是一把折斷的日本刀。這兩把刀，記錄了三舅公此生的傳奇的經曆。 三舅公姓高，是唐代高仙芝的後代。讀過史書的人都知道，高仙芝身為唐朝大將，為唐朝平定西域叛亂立下了汗馬功勞。然而，高仙芝卻是高句麗人，其父為高社集為高句麗王族後代。當時高句麗不斷侵擾朝鮮半島南端的新羅，並羞辱唐使，終致大唐討伐。大唐在攻破高句麗後，為顯示寬容，將歸順的高句麗人（包括王室成員）一部分遷往陝甘（當時屬富庶繁華之地），另一部分遷往江浙。其待遇與漢人無異。對於驍勇善戰的高仙芝父子，安排到軍中做大將，充分發揮其軍事才能。高仙芝的後代遂在江南落戶，直到現在。 三舅公他們的家在鎮東，外婆的娘家在鎮北。而外婆又嫁到鎮東的王家。有了這一層關係，外婆自然和她的外婆家的人特別熱絡。更重要的是，在外婆年輕時，三舅公曾經救過外婆的命，並差一點搭上他自己的命。 那是1937年，母親才兩歲。當時三舅公風華少年，在當地有小才子之稱。日本侵占上海之後，鐵蹄迅速踏向江南廣大地區。高家的女眷們正在一起商量如何逃難的事，這是一小隊鬼子來到了鎮上搔擾搶掠。到了高家的門口，要高家“慰勞皇軍”。當鬼子隊長踢倒高老太爺，正要帶著一小隊鬼子衝往後院時，一快石頭飛來，砸破了鬼子隊長的後腦，扔石頭的不是別人，正是16歲的三舅公。鬼子隊長立刻帶著其他鬼子去追趕三舅公，三舅公沒命地往江邊跑。另一隊鬼子大概得到了消息，騎著摩托車從另一個方向包抄三舅公。三舅公走投無路，縱身跳入滔滔的長江。二十多個鬼子站在江邊，對著三舅公跳江的方向亂槍射擊了足足一個小時。等鬼子們再回到鎮東時，除了高老太爺，一幹女眷在男丁的護送下，全部逃走了。而高老太爺又被毒打了一頓，十天之後，含恨去世了。 三舅公從此杳無音訊。有人說看見他被日本鬼子打死在江中了；又有人說看到三舅公被日本鬼子抓住，押往縣城殺害了。 其實，三舅公並沒有死，甚至都沒有受傷。在江邊長大的三舅公，水性極好。就是後來殘廢之後，在水中的速度，也不是我能跟上的。跳下江之後，他並沒有急忙遊開，而是潛水回到了岸邊，躲在岸邊的蘆葦叢裏。小鬼子們在向江中射擊時，怎麽也不會想到，他幾乎就在鬼子們的腳下。當鬼子終於離去之後，他這才在江中拚命地順水遊了起來。等第二天他上岸時，已經到了崇明島。 在當地人的幫助下，他到了江北，遇到並義無反顧地加入了國軍，從此開始了他的戎馬生涯。 加入國軍後，他參加的第一此戰鬥，就是台兒莊戰役。他們部隊是預備隊，最後才參戰的。他的戰友犧牲了兩個。他毫發無傷，卻打死了兩個鬼子，第一次立功。部隊撤到武漢時，三舅公按記憶中家譜中的樣子，打了一把戰刀，他稱之為“高句麗刀”。 1944年6月底，三舅公已經是方先覺將軍手下的一個連長，參加了衡陽保衛戰。屢經戰陣的三舅公的連隊，卻仍是預備部隊。7月底，立功的機會到了，一個陣地失守，軍部命令預備隊投入戰鬥。三舅公的團長親自帶領這個連隊，趁日軍不備，衝上了陣地。為彌補國軍武器上的劣勢，他們一上陣地，就衝入敵陣，與日軍展開激烈的肉搏戰。沒多久，團長就犧牲了。 戰陣中有兩個中心人物，一個就是揮舞著怪異的高句麗刀奮勇殺敵的三舅公，另一個是日軍的隊長。這個小鬼子刀法不錯，連砍國軍幾名戰士。當他追殺一名國軍戰士時，被三舅公擋住了。這時三舅公的奇特詭異的高句麗刀上滴著多名鬼子的血。鬼子隊長的刀法確實是快，然而三舅公的祖傳刀法更勝一疇。當鬼子隊長抓住三舅公有意露出的一個破綻砍下來的時候，三舅公揮刀格開了鬼子的刀，順勢在後麵劃了個圈，從右上方猛砍下來。這時鬼子隊長想躲已經來不及了，隻能用刀去擋。結果是，日本刀折斷，鬼子隊長的脖子被砍斷了一半。那把折斷的日本刀成了三舅公的戰利品，陪三舅公直到他去世。 當三舅公向我比劃他如何砍到那個日本鬼子的時候，我看他那招式有點像刀法中的“纏頭裹腦”，卻有有些不一樣。哪裏不一樣，說不清楚。 鬼子隊長被砍死之後，鬼子兵鬥誌盡失，三舅公趁勝追擊，將剩下的鬼子幾乎盡數消滅。 這一戰，盡管三舅公的連隊犧牲過半，三舅公的團長為國捐軀，三舅公身上的鮮血幾乎全部都是被他砍殺的鬼子兵的血，他隻是左臂被擦傷。 8月上旬，由於國軍彈盡糧絕、指揮係統被破壞，方先覺將軍竟下令部隊向日軍投降。投降令下達到三舅公那裏，三舅公要傳令兵轉告軍部，全連官兵寧可戰死，決不投降。 夜間，三舅公正率領連隊往城外運動，準備突圍時，被督戰隊攔住了去路。督戰隊由於武器精良，又未在一線直接戰鬥，雖然人數少，但要對付這支損兵折將、人困馬乏、彈盡糧絕的連隊，還是輕而易舉的事。 三舅公問說：“難道你們督戰隊今天要變成督降隊嗎？我們連寧可戰死、決不投降。你們要麽讓我們過去，要麽向這裏開槍。”三舅公拍著胸脯，帶著戰友們要往前走。督戰隊隊長問：“你是高連長嗎？”三舅公一楞，因為在一個軍裏，一個連長隻能算是一個低級軍官，軍部督戰隊的隊長居然認識他。“你怎麽知道？”“我們是老鄉，在冊的軍官中，你是我唯一的一個老鄉。前幾天你奪回陣地的事情報到了軍部，我也看到了。”他回頭對督戰隊員們說：“我決定抗命突圍，你們誰不願意跟我走的，請回軍部向軍長報告。”沒有人離開。 就這樣三舅公和他的老鄉率領著這兩支隊伍向城外運動。到了日軍陣地，那個督戰隊長對三舅公說：“我帶兩個人把鬼子引開，你帶其他人突圍”，又對他的隊員說：“如果我回不來，你們聽高連長指揮”。 三舅公的老鄉和那兩個國軍士兵犧牲了，三舅公帶著其餘的人突出了包圍圈，回到了國軍的大部隊。 抗戰勝利後，三舅公的部隊去接收了台灣，內戰爆發後，又回到了大陸。其間在1947年回過一趟老家。這時人們才知道三舅公還活著。 內戰中，三舅公的部隊起義了，三舅公也成了解放軍中的一員。 朝鮮戰爭中，三舅公作為一名營長，開赴朝鮮戰場。由於不是主力部隊，他們大多數機會隻是攻擊南朝鮮軍隊。一提起朝鮮軍隊，三舅公無比輕蔑：“這幫新羅兵，從來就沒有什麽戰鬥力。人民軍遇到美國鬼子就一觸即潰，南朝鮮軍遇到我們誌願軍，更是望風而逃！隻有美國鬼子才配做我們的對手。” 當他們真正遇到美國鬼子時，戰鬥就慘烈了，三舅公的營就剩下了30來人，三舅公臉被炸傷毀容、一隻眼睛炸瞎，腿被炸斷，生殖器被炸飛了。負傷後，他仍頑強地帶著部隊阻擊美軍。麵對美軍強大的攻勢，寸步不讓，直到援軍趕到。撤下來之後，在後方醫院療傷一年，以一個殘廢軍人的身份回到了江南。 由於他的國軍軍官經曆、被毀容及殘廢，他回鄉後，並沒有被安排工作。隻是每月能領到在當地算是不菲的殘廢軍人津貼。 本來他的傳奇經曆到此就結束了，從此他會過著平淡的餘生。沒想到問革的紅威兵又為他的傳奇經曆增加了傳奇的一筆。 問革時，不知誰告訴那幫紅位兵，三舅公曾經當國國軍軍官，正愁沒什麽事做的紅位兵就找到了揪鬥的目標。當紅位兵小將們湧到三舅公的門口時，聽到風聲的三舅公拿起那把高句麗刀，橫刀拄杖，立在門口，大聲說道：“這把刀，砍死過無數小鬼子，今天不怕再多砍你們幾個小鬼！”一時間，紅位兵小將們居然被三舅公凜然的氣勢和猙獰的麵貌給鎮住了。 正相持不下時，紅位兵的頭頭趕過來了，從三舅公的房裏取出了那把折斷的日本刀，向紅位兵們講述了三舅公刀劈日本鬼子的故事，又介紹了三舅公在抗美援朝中負傷致殘的故事。這才化解了一場無法預料後果的危機。 當時，三舅公拄杖橫刀，（虛構的）刀劈紅位兵的故事在鎮上流傳得繪聲繪色，以至於有些人還真以為三舅公劈死了紅位兵呢。 其實，那個紅位兵頭頭是三舅公的一個表外甥。他的母親是三舅公的表妹，正是當年三舅公所救的女眷中的一個小姑娘。 由於三舅公為國家喪失了生育能力，其短暫的婚姻因此結束。他一直想領養一個兒子，但由於心性頗高，一直未找到滿意的人，加之其麵貌猙獰、又是特種殘廢、脾氣古怪，也沒有人願意把自己的兒子過繼給他。聽老人們講，他曾經想要我做幹兒子，但由於輩分不對（我是他的孫子輩的），況且我平時又不在江南，隻是有時假期才去，因而遭到親戚們的堅決反對。 我上大學時，聽到了他去世的消息，頗覺傷感。那年暑假，去他的故居，想找他遺下的高句麗刀和折斷的日本刀。別人告訴我，那兩把刀已經被他的族親拿走了，說是準備以後放到宗廟裏去（如果能重建高家宗廟的話）。 外婆去世後，我基本上再沒去過江南的小鎮。但三舅公的傳奇經曆，一直銘刻在我的腦海中，我也為我的那麽一點點高句麗血統感到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