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當談佛學、道學與各自宗教之別,必先使談論者處同一境界,有同一執念,方可不使是非顛倒。而探究者,也必應先有兩種堅持才能真正解讀一方文化。這兩種堅持,便是陳師寅恪提出、並身體力行一生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以及陳師針對古代學問所特言的要表一種“了解之同情”,因“所謂真了解者,必神遊冥想,與立說之古人,處於同一境界;而對於其持論所以不得不如是之苦心孤詣,表一種之同情,始能批評其學說之是非得失,而無隔閡膚廓之論”。”
下麵,便來看看如來佛祖當年到底做了什麽,佛經裏都講了些什麽。
世尊如來,傳道數十年從未動筆,未曾給後人留下一字。現在所見佛經,都是在他死後,由數千弟子不想遺失師訓,兩次三藏集結的筆錄。因此,才有所有佛經開頭都是一句“如是我聞”,所有經書,無一本是如來所作。這說明,釋迦本人所言所行都是渡人於當下,他本人並未曾有建功立德的追求,更不是建立宗教受人敬仰。這一點,從下麵段落中會有詳解。
世尊如來,在人類曆史上首先提出了平等觀,而且是最為徹底地平等觀。這在當時以種姓嚴格劃分階級的印度,無疑是石破天驚地震撼。這一平等觀,震攝古今。而當年如來在菩提樹下所悟,最主要的便是這眾生自性完全平等、並無差別這一要義。這,就是他找到的救民於苦海的最要義。而如來法會,因此都名之為如來平等法會。因此,如來並未將自己視作人間一切眾生之上,恰恰相反,他卻是心、佛、眾生三無差別,視自己與世人及一切眾生,並無任何本質的不同,而他的佛法,核心便是要世人明白這個道理,去證悟出這個道理。
世尊如來,為了讓世人明白這個道理,以自己親證的經曆,建立了一套世界觀體係。這套體係,並非純粹唯心,而是建立在對人生與世界最深刻的觀察之上,以最求實的態度建立。佛學說理,平實而深刻,嚴謹明確,不帶任何功利性,自成一門大學問,古往今來,極少受人非議。
世尊如來傳道數十年,本人卻徹底否認曾做過任何有功德事,徹底否認自己說過了任何話,徹底否認自己曾渡過任何一個人。這樣的原因有二。其一,便是他要世人明白,隻有棄舟才會登上彼岸的道理,而他自己及諸菩薩,便是那渡人以後的當棄之舟,沒有人渡過世人,都是世人自渡而已。這,就是如來渡人以後對登岸者的教誨,不可以他們為念。其二,就是告誡包括他自己在內的佛與菩薩,都要做不住相的布施,任何菩薩,如果覺得自己的布施是種功德,那就是住相布施,不是真正的布施,他們也不配再做菩薩。說白了,對於渡人者及被渡者,他都是一種要求,一體同觀沒有分別,即要“相忘於江湖”,不可住相。
以上幾點足以證明,釋迦牟尼從未要做教主,恰恰相反,他明確要求後世子民若因他得渡,切不可記他的功德,更不可對他有所崇拜,而要棄舟登岸,否則就是沒有得渡,而是由一種束縛轉向另一種束縛,仍在癡妄之中。
而釋迦牟尼若知後世子民為他花費了無數錢財,建無數寺廟打造無數金身,再反過來燒香磕頭,對著他的金身要他保佑他們,不知會做何觀想。又有多少人懂得,當年梁武帝以自己修建的無數寺廟為驕傲,向達摩問有多少功德時,達摩卻說了句沒有任何功德的深意?世俗中的宗教與佛學本義的區別,於此便立現了。
然而,以上論述並非是說,佛經中就沒有一點宗教性的東西。有,佛經與道家的主要經典《莊子》,都有宗教的因素在裏麵,但也都如《莊子》一樣,其主要內容是重在修身的學問,宗教的因素有卻不是主流。
佛經中宗教性的東西主要集中的兩點,一是在一些佛經中,確實數次提到釋迦前世的一些事,如佛祖曾在數億劫以前在燃燈古佛處受記,還有的佛經不是在人世間所作,如有僧人在入定後靈魂出竅去兜率天內院聽彌勒佛講經,回來後筆錄成經,如此這些不能取信於人的說法,容易使人進入遐想,隻能以宗教因素觀之。其二,就是佛家的戒律,佛家有些戒律比較苛刻,帶有唯心色彩,如過午不食。除此以外,佛經中其他的宗教性東西確不多見,即便關於輪回的論述,如果讀讀佛經也會不難懂得,輪回是因果律的另一種表述,那即不是迷信也不是宗教。這,不包括偽經。
最後,再順帶說說道家與道教的區別。道家三玄經中,宗教性東西更少,中華本土文化,不重視人世以外未知的東西,治學大都在實踐哲學的範疇,雖然道家通玄,但都是通過豐富的生活積累與經驗歸納所得的形而上學。
隻有《莊子》,行文儀態萬方,富於想象。
莊子內七篇(因其外篇及雜篇非莊子所作,為後人假托,故而不論,隻論莊子內七篇),認真講過的具有宗教性的東西隻有關於真人的部分,莊子眼中的真人,水火不侵,在冰山中不會冷,在烈火中不怕熱。這樣的真人,雖然占莊子書中很小一部分,卻與後世的道教建立了不可分割的聯係,道教中的集大成者,個個都稱真人,莊子也從後世的帝王那裏得了個南華真人的封號。
然而,道家本義,卻跟道教截然不同,甚至是相反的,很容易區別。最主要一點,便是道家尊重自然,順應自然;而道教卻是反自然,逆自然。如,道家輕生死,莊子老婆死後,莊子鼓盆而歌;而道教中人卻是煉丹,搞長生術,試圖推翻自然規律。道家講無為不爭,而道教卻講有為,有宿命論,會拿個八卦圖替人把命算出來,還會打個幡行法事捉妖。
其實西方的宗教大概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