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駿:加拿大俗人俗話

這些都是我投稿過的文章。發表的,沉著的,都像是我的孩子。新的在肚子裏轉著轉著,總也生不出來。請好友們忠實無望地守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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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星杯征文:金文明和他的新移民同學們

(2006-07-27 09:40:29) 下一個

金文明和他的新移民同學們

 

(海星杯征文/作者 雅駿)

 

二十年前,金文明在中國某建築工程學院念土木工程本科時,英語課按水平測驗成績分成ABC班。他在C班裏。

 

二十年後的今天,金文明在加拿大安大略省高速公路QEW旁的一家工程公司裏工作。這家公司有五十多年的曆史,四十多從業人員中,歐洲裔占多數,也有南美裔、越南人、印度人。大老板曾獲得安省工程師協會的“本年度工程師”大獎。大家曾應邀聽過加拿大少見的民族英雄—宇航員Chris Hadfield的講座;夏天有組織地打高爾夫球,去風景保留區燒烤;冬天,CEO扮成聖誕老人,在成人的聖誕宴會上用各種語言說聖誕快樂,在孩子的宴會上發禮物。公司福利保險繁多,一人工作,全家沾光。

 

即使做清掃員,在這樣的公司裏也是可以自豪的吧。

 

金文明不是清掃員,但技術職位比較低。他開始找工時,就定下了繪圖員的目標,這是遠遠低於他曾在中國做過的“磚頭”—專業負責人職位的。他的英語非常限製了他。

 

工作麵談時,老板將信將疑地說:“我們可以雇用你,但對你的交流能力還有期待。目前也隻能給你初級水平的工資。”

 

工資扣了各種苛捐雜稅,保險費,退休計劃費RRSP,和中專剛畢業的小青年差不多。金文明就用這份薪水養了老婆孩子。

 

工作的第一個月,金文明天天都要做的事是:念叨什麽時候會被解雇,把圖紙帶回家來琢磨,洗澡。他曾坐公共汽車去看要畫的即將改造的橋梁。黑燈瞎火打著手電,上上下下看明白了,才注意到已經被巡警盯了半天。

 

工作的第二年,金文明每個月念叨一次解雇的事。這時,公司裏的人已經知道,他的破車總要修,他父親在加拿大探親,他的老婆懷上了第二個孩子。

 

金文明的英語沒有一蹴而就。那時,他說寫英語時,超過三個字母都要想想,說英語大多時候要在肚子裏轉一圈才出口。好在在加拿大年頭越長,英語錯誤就越來越少了。

 

金文明的職務還是繪圖員,工資像對未來的憧憬一樣慢慢爬升。第二年,他稱工作的地方為“我的公司”。

 

他的公司網站做得很詳細,所有職工的姓名職務全部被列上,可以鏈接發郵件。Wenming Jin 的名字使自己人一看就是中國大陸特色,他竟先後收到三個相似背景的中國技術移民同胞的電子郵件,都希望他能不吝賜教回電話,找他這樣的工作,需要什麽樣的資曆和技巧。

 

金文明給每個人都打了電話,客客氣氣地說,自己還在公司的最底層。第一次打電話帶著些疑惑,以後便有了自豪感。

 

作為勞動者的先頭部隊,一個猛子紮下去,沒嗆著水,還撈著了不大不小的魚。性格謹慎不愛咋呼的他,對後續初來加拿大的人的各種問詢娓娓道來。原來,為人師表是會使人很愉快的。

 

金文明的大學同學老範,剛來加拿大時,住在多倫多CN Tower陰影下的老街區裏,還不習慣於說“嗨”和“拜”。邊讀短平快的證書班,邊找他在國內的道橋工程師工作。證書班讀完了,發出的四十封簡曆一個回音也沒有。老範聯係到金文明,金文明說,為什麽不找低一級的繪圖員?為什麽不敢稱自己什麽圖都能畫,而隻在自己窄窄的專業裏轉磨磨?

 

老範後來在一個小設計所裏找到了工作,既做繪圖員,也搞設計。老範工作麵談時帶去的三層立交橋結構圖,被斯裏蘭卡老板收藏了起來。範太太是英語教師出身,來加拿大後一直在讀會計證書。

 

老範後來換了電話號碼,既沒有在電話號碼薄中注冊,也沒有告知金文明。金文明再也聯係不上老範。他說,也許英語A班的老範覺得有些不服氣吧。

 

又一個大學同學來加拿大了。王愛國在大學裏很安靜,現在則是設計院裏的“磚頭”,正領導著一個一輩子都難以遇到的大工程。王愛國來加拿大前和金文明聯係,說他目前脫不開身,他老婆孩子先過去,請多關照。

 

金文明駕車一百公裏去看王愛國的老婆孩子。王太太博士畢業,在國內從事曲高和寡的高科技開發項目。王太太想重整旗鼓,從考托福開始,像無數人一樣走本地學曆的路線,追問金文明哪所大學好。沒有本地學曆的金文明直撓頭,說您那麽高的學曆,再從碩士念起,畢了業就一定能找到合心的工作嗎?而愛學習的王太太認準了念書。

 

三年過去,王愛國還在國內發展事業。應酬請吃請喝的開銷,比每年幾次去加拿大與家人團聚的飛機票還大。王太太已經念了兩年書。加拿大的大部分支出,由王愛國在中國供給。最近,王愛國在電話裏告訴金文明,最近的工程一完成,無論如何也要退居二線來加拿大了。王愛國相信他的經驗已經足夠在加拿大找到體麵的工作。

 

如果一年以後,他還是這樣樂觀就好了。

 

“也許幾年之後,讀書路線成功的人們可能住上大房,開上小船,而我還是這個樣子。好在我迅速地打入了敵人內部,對這個行業,對加拿大社會有些非邊緣化的了解,自己的家庭裏也從來沒失去什麽。”

 

目前,金文明和本地老百姓的家庭生活上差不多,該有的都有了,買不起的還是買不起。他說,他比不了那些年薪七萬以上的主流中的主流們,對比自己的才能和英語程度,已經非常滿足了。能在這麽好的公司裏站穩了五年,除了運氣、老板好、任務飽滿,還得有點自己的精神。什麽精神?王八咬秤砣般的認真和堅忍。

 

“我自己的同學同事,現在在加拿大的都數不過來,可想而知,這幾年,這個行業,這個年齡段的中國移民人數。大家都擠在大城市,競爭不激烈才怪呢。我能以我的經驗給別人一點建議,自己也有種滿足感。當然,聽不聽是別人的事。”

 

金文明後來又幫了一個二十年來杳無音信的中學同學。

 

上中學時,張玉聲默寫“即生瑜何生亮”,把瑜寫成了魚,被老師諷刺為:“弱智,待業的命”。“生魚”的外號,金文明記憶猶新。

 

二十年後,生魚以事實回答了老師。以學術成就看,他從事的是研究開發項目;以數字衡量,他掙的人民幣核算成加元,比加拿大普通雙職工的家庭收入還高出二倍;論綜合能力,他是二十幾人的領導。這樣的人,可以說是騰飛中國的時勢下造就的英雄。他來加拿大幹什麽?金文明百思不得其解。

 

二十年沒聯係,輾轉找上門來,肯定是在加拿大沒有別的朋友吧。金文明又不遠百公裏去看望生魚一家。

 

在那個與人合租的小屋裏,生魚說,幹得多麽好,掙了多少錢,心裏總有種不穩定感,總覺得哪天要變天,就像56年前,很多人一夜間變得一無所有,連逃跑都來不及。目前中國特色的運作體製下,我這樣的收入水平,完全是白色的可能不存在吧。

 

金文明說,生魚把老婆孩子放在移民監裏,自己回國賺錢,他是在留退路。

 

金文明印象深刻的是生魚十二歲的兒子,依偎著爸爸一刻不離,還不時撒一下嬌引起注意,有點像個三歲的小女孩一樣。可能生魚一心撲在業務周旋賺錢上,平時在家的時間太少了吧。住在加拿大的別人家裏,卻比在中國自己的家更像家庭。這也許就是白手起家個人奮鬥的代價之一。

 

“我兒子是我們家裏英語說得最好的。來了四個月,他非常喜歡這裏的學校老師,與同學之間也開始有話說了。兒子在中國的學校裏,我沒覺得老師們和二三十年前有什麽區別。孩子身心健康地成長,就是我現在最大的希望。”

 

生魚不久就回國混水摸魚去了,老婆天天往返於英語班、家和超市之間,兒子校車接送,日子趨向穩定。

 

不久,生魚老婆給金文明打電話,說她要買房子,沒有經驗,請金文明幫忙驗房。

 

金文明帶上自己買房時記下的看房要點,往返二百公裏,當了一回業餘驗房師。

 

當年,金文明買房前,把他見到的房屋前後上下內外,經允許後都拍照下來,拿給職業結構工程師的老板看。老板說,你太認真了。地下室沒有裝修,這倒能看得仔細。承重牆沒有常見的小裂縫,似乎沒問題;配電箱看起來是大容量的;保溫厚度看起來合適;房梁的釘子沒有生鏽,說明隔潮隔水做的還好;如果想知道屋頂瓦片(shingle)是否換過,除了索要修繕文件,可以搬梯子爬上去,用你的鑰匙摳一下,如果感覺不“酥”,就說明瓦片還很結實。如果我說的這些你不放心,可以花錢找職業驗房師。不過,他們也隻能給你一些建議,不會對房屋做任何擔保的。……這些話,金文明又說成漢語,原原本本告訴了生魚老婆。

 

生魚老婆最終買下了那所房子,正在雇人裝修地下室,準備出租給三家人。

 

令金文明驚奇的是,他們沒有像一般大款一樣,掏出一大摞物質的加元付全款。生魚的跨國企業職位,使他們得到了少量銀行貸款。

 

“如日中天的人啊。生魚的成就我可比不了。但總這麽做空中飛人,不知他老婆能不能心理平衡,他的家什麽時候才能是個完整的家呢?”

 

經生魚引薦,又一個中學同學和金文明掛上了勾。這個同學卻是不會移民的。

 

技術官僚張主任,用他自己的話說是來加拿大公務出差。先去廠家看了看設備,大多時間遊山玩水。購物時先掏自己腰包裏的卡,當然是要發票的。

 

張主任坐著專車,來到加拿大老百姓金文明的家,和前呼後擁的人說:“你們逛去吧,明天這個時候來接我。”

 

在同學麵前盡管威風頓減,技術官僚也還是官僚。金文明請了半天假,陪老同學逛本地區最大的Mall。曾經是英語課代表的張主任,在金文明的翻譯下購物,大包小包滿載而歸,包括首飾,香水,和幾雙千把加元的皮鞋。

 

“我才知道,加拿大不光有Wal-Mart,還有那樣的鞋店。如果把土大款予以褒義的話,我可真是洋氣得很。”金文明如是說。

 

回到金文明洋氣的家裏,張主任有感:“加拿大景色優美,老百姓能住上這麽大的房子,有樹有鳥,有院有草,我幾個朋友住的有保安的洋房也趕不上。不過,你家的家具門窗好像太舊了。”金文明說,那是因為房子是三十年的老房子,家具是在二手店裏買的。

 

送走長了見識的張主任,金文明好像有所觸動:“我的同學,不是有權的,就是有錢的。快奔四十的人了,我也再幹點什麽吧。”

 

他目前能跳起來試著夠一下的,是工程師的職位。

 

金文明向安省工程師協會遞交了申請,很快收到回信,要他準備幾門功課的考試。他可以選擇去學院進修這幾門功課,也可以與工程師協會麵談時,用自己的工程經驗,說出免考幾門課的理由。

 

“我準備先唾沫沾家雀。如果就憑幾年加拿大經驗和十幾年的中國工程實踐,能把協會的人說服了,也就證明沒有本地學曆,從低級職位也能走到原來的路上去。如果我的英語說服不了人家,去讀幾門課也不怕,我倒想看看加拿大的學院什麽樣。即使什麽都沒成功,繼續做我的繪圖員,也沒失去什麽。入對了行,沒準機會哪天就會來的。”

 

金文明現在每年念叨一兩次解雇的事,對他在加拿大的事業生活,正在知足中進取著。

 

我對金文明二十歲以後的經曆太熟悉了。因為,他是我的丈夫,是我兩個女兒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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