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查到他有沒有中文名,就稱他派恩。本文來自
Chinese Diaries 1941-1946,作者Robert Payne,由Weybright and Talley出版社於1945年,1947年和1970年出版,1945年時候肯定還沒有1946年日記,1947年應該增補了1946年內容,1970重版,可能是這樣。派恩在1940年代到中國,擔任英國駐中國使館的文化參讚(cultural attache)。他訪問過延安,寫過國共兩邊人物--蔣介石,毛澤東。他的這本日記開始我看到的時候有點不理解本書的性質--是小說啊,還是真正的日記。因為他書的開始部分說到熊希齡,說他自己的妻子,是熊希齡女兒Rose Hsiung,這還沒什麽,他又說Rose年齡很小就參加了抗日活動,並且在電影院裏乘著戰爭片裏槍炮聲中,開槍打死了一個漢奸。我以為這是虛構,後來在Wikkipedia上查派恩,原來他真的娶了熊希齡女兒(兩人1951年離婚)。記得沈從文在他的書裏提到過熊希齡,看來熊希齡家裏也有沈從文歌頌的湘西人的俠客式的浪漫情懷。
下麵這張照片來自另一本書,主要是有熊希齡
後排中立者為熊希齡,前麵中坐者,應該是他夫人,老夫人,但英文沒有提,熊女兒也應該在其中,不知是哪一位,時間1929年,照片來自北京市海澱區檔案館。又來自這本書:Beijing, From Imperial Capital to Olympic City by Lillian M. Li, Alison J. Dray-Novey, and Jaili Kong ,由Palgrave出版社於2007年出版,是本新書。
一,1946年朱德解釋中國共產主義
第339頁上,派恩在1946年到了延安,他與朱德見麵後請朱德定義中國共產主義,因為很明顯共產主義在中國與其它地方的共產主義不同。朱德說:“中國共產主義是民主加資本。”(Chinese Communism is democracy plus capital)。派恩幾乎要從椅子裏跳出來(I very nearly jumped out of my chair),朱德進一步解釋:“很簡單,中國共產黨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來分析中國的社會政治和經濟條件,他們得出的結論順應了人民的需要。實踐中還沒有馬克思的共產主義理論,實際上它很大程度上還是一個資本主義體係。在中國今天我們支持資本主義體係,因為今天馬克思的共產主義體係不過是一個理想,共產主義的唯一前景還很遙遠。現在搞共產主義很不現實,目前的中國不太可能實現這樣一個體係。今天,可以運作的體係並且人民所需要的是民主加上自由發展的資本。”
附上英文,以免我的翻譯有曲解之處:“It is quite easy to explain,”he went on. "The Chinese Communists employ the Marxist theory in their analysis of social, political, and economic conditions in China. The conclusions they draw are those that answer the needs of the people. There is not yet any Marxist Communist theory in actual practice--it is still in fact largely a capital system. In China today we support the capitalist system, because today the Communist system of Marx is no more than an ideal. The only prospect of Communism lies in the distant future. To be Communist now would not be realistic. China today cannot reqalize such a system. Today, the system that can be carried out and is needed by the people is democracy with the free development of capital."
二,對詩經的評價
p253-4,日記條目是1945年8月7日。派恩說這一整天都在翻譯詩經(The Book of Odes),然後他當天日記中有這一段:all that is finest in Chinese poetry reaches a kind of perfection I know in no other poetry. There is an intensity in this early poetry that defies analysis, a freshness that is like morning light and a sense of gracefulness and piety that comes strangely on our sophisticated senses. Sometimes I have the feeling that this is the only real poetry, and that everything that has been written since then is only a variation on the same themes. 他說,任何其它詩歌中都沒有中國詩歌中的完美。。。派恩說,有時我覺得,這是唯一真正的詩歌,後來所寫的所有詩,都是同樣主題的變化而已。
20170205(evening)
三,溫源寧談宋靄齡
第317頁。1946年4月13日,印度總代理(Agent-General)梅農(K.P.S. Menon,印度同時代還有另一個梅農,都很有名,以後可能會有關於這兩個梅農的博文),在中國的所有外國使節中,他是最受愛戴的。大家都象敬愛澳大利亞大使Eggleston一樣敬愛梅農。我們今天和他們一起午餐,他的妻子穿了件紅莎莉(Sari),額頭上點著紅點,他的孩子們也在,也穿莎莉。溫源寧也在,他是《天下》(Tien Hsia)現在的編輯,太陽不時照進這間嘉陵江邊上的大房間來。溫源寧講了個關於總理孔祥熙夫人的故事,他非常欣賞孔夫人,她的尊嚴(dignity),堅強的意誌和對國家經濟事務的興趣。這有點奇怪,因為孔夫人的財富,正是在中國人民空前饑荒的時期積累起來的。溫尤其欣賞她的堅強性格,他說她訪問過墨索裏尼,墨索裏尼生活和辦公所在(Palazzo Vecchio)的房間非常之大,他的桌子離銅鑄的門有二百碼,來訪者要進門,然後墨索裏尼瞪著你一步一步地向他走過去,但是孔夫人不吃這套,她拒絕在大理石的地上走向墨索裏尼,她就站在那,墨索裏尼不得不向她走了二百碼,這是孔夫人的勝利。聽眾中有人問,誰目擊了這一勝利的場景,源寧說:墨索裏尼和孔夫人。一位年輕的中國人說:不可能,墨索裏尼已經死了,因此我們不可能去驗證這個故事,你要我們相信她講的她自己的故事嗎?
1946年4月15日,日記談了民盟的羅隆基和國家社會黨(與納粹沒有任何關係)的張君勱。
四,馬歇爾。俞大維(有點不光彩),顧維鈞
第320頁,1946年4月18日,馬歇爾將軍兩天前回到中國,昨天他說要見我(派恩)。重慶非常嘈雜悶熱,但是在宋子文靠近梁羅口的住處,一切都很安靜涼爽。馬歇爾比我想象的要高。我沒記住他說的所有話,他說話時幾乎沒有手勢。這並不完全準確,我記住了他的一個手勢,突然間,他看著我頭上方的位置,他水平方向地揮著手,這個動作似乎並不是指向一個確定的敵人,頭猛地一抬,眼睛閃亮,我被弄糊塗了,然後我聽到了腳步聲,看到一個小個子中國將軍從門邊溜走(scuttling away)了,他應該是在那旁聽,這位將軍是俞大維(Yu Ta-wei),兵工署長(Minister of Munitions)。【俞大維在大陸中國人心目和宣傳中基本是個正麵形象,因為他受過西方的高等教育,又是陳寅恪的姻親。】
我問他有沒有可能在中國引入與司法相獨立的立法,他微笑著把話轉到學生身上,他說他一直在想著年輕人,他努力幹的,更多是為了中國年輕人而不是為了中國的領導人。。。我認識一個參加過多次戰役的人,當馬歇爾給他授獎時卻兩腿打顫,我問他為什麽,他說他也不知道,但是你有個印象,你什麽事都瞞不了馬歇爾。這不是英雄崇拜,馬歇爾不是英雄,他沒上過戰場,但是他身負的責任是如此巨大,而他又是如此成功,你被他震驚了。
後來,我發現再也沒有比馬歇爾和顧維鈞之間更大的反差了。馬歇爾簡單,直接了當,沒有政治傾向性,對指揮過戰爭的人很嚴格;駐英國大使顧維鈞博士很有城府(complex,翻譯成“城府”),他的思想被編織成複雜又抽象的形狀,他的政治觀點的根子很深,作為外交家,他考慮的是可以到手的利益而不是抽象的正義,而且他的整個生涯都在處理錯綜複雜的事務。想到他,你總會想到一個蜘蛛網,帶著露水在風中搖動。他的英語極好,非常精準,你不可能既欣賞他又同時意識到他是外交家中的外交家,他也是以狡猾著稱的中國人中最狡猾的。。。。他一生都是個外交家,也相信外交在人類交往仍然有一席之地,他感到遺憾的是,現在的外交部長們敲桌子,直接了當地談論國內消費(home consumption),而不再遵守安安靜靜地說話,談論任何話題都要有禮貌這些老規矩了。他說:“有些事一去不複返了,過去我們還能折中妥協,要敲桌子並不難。”他握著拳頭砸在手掌上:“你看,我跟別人一樣能敲。但是為什麽要這麽幹?這會吸引頭條新聞,但是我懷疑頭條新聞有什麽用。如果你想和平解決,那麽中世紀的老政策仍然是最佳方案--我們輕輕地說話,幾乎是耳語,爭取互相讓步,讓步總是會丟你的臉【不知他是不是想起了五四運動的起因】,但是現在敲桌子更丟臉。”
20170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