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草

飛落雪花一片,捧於手中,待欲細看時,早化為瑩瑩水珠一滴......
正文

房事(61)

(2006-07-10 16:01:54) 下一個

六十一  
  
  潤生寫完那封信後已是淚流滿麵,心情久久不能平靜。越想越覺得自己對不住秀蘭。握緊拳頭在頭上使勁地敲著,恨不能用刀子把自己捅了。原準備郵寄的信件也等不及了,他需要馬上見到秀蘭,請求她對自己的饒恕。
  
  潤生走後,秀蘭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幾天時間,父親坐在床邊陪著她流淚,也不知該對女兒該說些什麽。父親希望秀蘭能振作起來,他說他看潤生不是那樣的人,也許是一時的糊塗,或者聽了母親的話才會這樣,過幾天他肯定會醒過來的,你得給他清醒的時間。
  
  母親死後秀蘭一時覺得萬念俱灰,生命中最親的人都拋棄她而去,活著還有什麽意義?一腔熱血換來的是如此結果,這是秀蘭無論如何沒想到的。如果說婆婆對她的所作所為一般人不能忍受,秀蘭覺得隻要潤生愛她,她堅持忍了下來。雖然後來自己也有一些不好的預感,但她還是不相信潤生會拋棄她的。從訂婚到結婚,畢竟已經七年了,人生的最美好年華她都奉獻給了他,除了沒生小孩,還要她怎麽做?自己真傻呀,對人家那樣的掏心掏肺,沒想到最親愛的人會說出那樣的話,真的沒有想到啊!
  
  那一夜她真是肝腸寸斷呀!人生的最大悲哀莫過於心死,難道還有比這更慘的結果嗎?那一刻她真想一死了之,要不是潤生死死地抱著,她肯定會跳進深深的懸崖下麵的!因此盡管父親一再安慰,她還是找不到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潤生回去後沒有回家,直接去了東李村。嶽父看見他還是那麽熱情,幾個小舅子努力地擠出一絲笑容,表情很尷尬。
  
  嶽父對秀蘭說潤生來了。秀蘭頭也沒抬,淡淡地問了句:“他來幹啥?”潤生說我來叫你回去。秀蘭說你跟我已經離婚了,我還回去幹啥?潤生說我是鬧著玩的,咱咋能離婚呢?秀蘭忽地坐了起來,杏眼圓瞪:“啥鬧著玩的?這樣的事情也是可以鬧著玩的嗎?!——你走吧,我不想見到你!”說完眼裏已包滿了淚水,臉色慘白,渾身顫抖。
  
  認識秀蘭以來,潤生還沒見她發過這麽大的火。以前也見她生氣過,都沒有這樣凶。
  
  “秀蘭,都是我不對。我一時糊塗說了那樣的話,說完後其實就後悔了。這幾天我冷靜地思考了這個問題,發現自己已經離不開你了。——跟我回去吧,秀蘭,我不會跟你離婚的,永遠不會!”潤生有些激動,臉漲得通紅。
  
  “跟你回去?——跟你回去再受你媽的氣!你們娘倆聯合起來欺負我,我回去還有活的路嗎?”秀蘭邊哭邊說。
  
  “秀蘭,既然潤生已經承認自己錯了。年輕人誰不犯幾次錯誤?潤生知道自己錯了就改正,你就應該給他一個機會,不要牛筋腦子轉不過彎,死認一個理了!”嶽父在旁邊看不下去,幫著女婿說話了。
  
  “秀蘭,你現在回去不是回黃泥村,咱們一起去榆城,我已經給你找好了工作,你不用再回來了。”潤生說。
  
  “你早幹啥了?現在才帶我出去?如果那天晚上我死了,你還有這個想法嗎?”秀蘭仍是忿忿不平。
  
  “都是我不對。我媽年齡大了,老糊塗了,你不要跟她一般見識。以後你們分開來了,這樣的矛盾將不會再存在了。秀蘭,聽我的話,跟我回去吧!”潤生近乎哀求了。
  
  秀蘭還在哭,越哭越傷心,啜泣變成了嚎啕,哭得滿臉是淚,渾身亂顫。
  
  壓抑了幾天的痛苦一瞬間都釋放了出來。一番寸斷肝腸的哭訴過後,終於恢複了平靜。
  
  秀蘭跟著潤生來到了榆城。
  
  畢竟,她是深愛著他的。她寧願相信這一切都是潤生聽信母親的一時衝動,潤生還是原來的潤生。
  
  秀蘭來廠後被安排到車間修坯。潤生不想重蹈老呂的覆轍。憑著秀蘭的心靈手巧,潤生相信她會成為一名優秀的修坯工的。
  
  開始的時候她怎麽也弄不了。泥坯拿在手上一會就變形了,要不就是出現了長長的裂痕。幾天下來,盡管她很認真,還是一個也沒修成。


  秀蘭有些泄氣了。看來這公家的活比農活難幹多了。她甚至後悔自己貿然上來,什麽也幹不了,成了潤生的累贅。
  
  一周下來還是那樣。看人家女工把泥坯拿在手上好像很自如,自己怎麽一用力就爛了?潤生鼓勵她不要泄氣,告訴她每個人剛開始的時候都是這樣,沒有人笑她笨的。如果堅持半年還是這樣,才說明她不適合幹這項工作。
  
  功夫不負有心人。半個多月後,秀蘭就刮成了第一個坯,坯體幹燥後也沒有開裂,說明她已經掌握了手法的輕重。雖然這個泥坯隻驗了個次品,比起那些幾個月連一個也沒做成的人來講,秀蘭的進步就夠快的了。也許是看在潤生的麵子上,驗坯的女工也誇秀蘭靈巧,刮的坯很到位,壓得很實在。潤生每天都要接觸大量的泥坯,對半成品已經沒有興趣,但是妻子的勞動成果他還是很珍惜的。下班後有時間的話,他會陪著她在工房加班,幫助她怎樣操作。有時他下班早,就回家把飯做好帶到工房,看著她吃掉。秀蘭忙得常常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吃飯也是囫圇吞棗,匆匆忙忙地又幹她的工作了。她是個認真的人,幹什麽事情就要幹出明堂,要麽就不幹。秀蘭的心血沒白費,一個多月後,她就能驗出一半正品了。這個成績很了不起,許多人半年也達不到這個水平。
  
  由於人生地不熟,秀蘭在工房很少說話。大家都愛逗她玩,秀蘭一笑了之,顯得很沉悶。女工們說潤生你媳婦是不是怕你?怎麽一天到晚不說話?潤生說哪裏呀,她就是怕羞,不愛說話。回到家裏秀蘭也沒有原來那樣活潑了,顯得心事重重,常常望著一個地方發呆。潤生知道秀蘭的心裏還結著疙瘩。那些離婚的陰影並沒有因為他的釋然而離散,疙瘩甚至象生了鏽的鎖子一樣越鏽越實。這疙瘩一時半會是解不開的,需要感情去慢慢溶化。然而潤生每天的工作都很忙,常常晚上加班,回來都到深夜了,一大早又各奔東西,雖說在一個廠上班,一天都難得見上個麵。
  
  潤生覺得應該好好地跟妻子溝通一下了。
  
  郝書記的妻子病了。聽說是被老郝氣病的。郝書記一年四季沾花惹草,自己的老婆基本不用。妻子生他的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沒法對人說罷了。
  
  老郝的妻子被送往醫院沒多長時間就去世了。死的時候要見兒子,看著兒子淚流滿麵,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老郝給她擦眼淚,她用盡平生的力氣把他推開了,眼裏是仇恨的目光,令老郝渾身不舒服。那天晚上她就走了,眼睛卻一直就那麽睜著,怎麽弄也合不上。
  
  妻子死後,郝書記有一段時間沒有回家,就住在新修的辦公樓裏。離婚後的兒媳婦白梅帶著孩子也住在樓上,每天過去照顧公公。因為是公開的秘密,大家都心照不宣,不覺得奇怪了。
  
  妻子死後郝書記低調了一段時間,每天除了跟兒媳婦親密接觸外,其他女人基本不碰,這讓那些一心指望書記解決問題的女人無法忍受。財務上的那個女人更是每天守在辦公室外麵等候。女人跟丈夫離婚後就住在職工宿舍,郝書記為了方便,給她一個人弄了間房子,廠裏的工人有看法沒辦法,誰讓人家長得那麽騷呢?郝書記沉寂了一個多月後終於耐不住了,晚飯後便來到女人的宿舍門口。女人正在跟一群女工閑聊,看見書記來了,眉眉眼眼都是笑。郝書記滿麵春風,看來精神不錯。書記說狗的(狗日的簡稱,在廠裏是一種親昵的稱謂)吃了沒有?女人說誰給我吃呀?餓死了也沒人知道!說完一隻腿叉在門框上,不讓書記進去。郝書記說狗的讓我進去好給你吃。女人說拿錢來,沒錢別進門。圍觀的女工都笑了,但沒有人感到奇怪,因為他們經常開這樣的玩笑,大家都習慣了。如果兩個人見了麵不說說這些,反倒不正常了呢。
  
  郝書記不氣不惱,笑嘻嘻地說:“狗的老子剛給了你錢就沒了?”女人睨斜地看著他笑,手伸得很長,意思是沒有錢就別進來。書記又罵了句:“狗的!”然後從口袋裏拿出錢包,準備給她。女人看見錢包裏的錢很多,一把就搶了過去,進屋後反手把門就關上了,高聲地問:“給我多少?”書記說你想要多少就拿多少。女人說這還差不多,出來後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一把就拉了進去,門口的女工知趣地走開了,裏麵傳來男歡女叫的聲音……
  
  郝書記有一段時間便住在了宿舍裏,白梅很生氣,卻又無可奈何。下班的時候老呂喊潤生不要走,說書記要請大家吃飯,所有的幹部都去。潤生牽掛著秀蘭,去工房給她說了聲,讓她早點回去,不要幹得太晚。吃完飯後書記要潤生留下,陪自己打撲克。書記不抽煙不喝酒,除了女人唯一的愛好就是打撲克。書記打撲克從不賭輸贏,為的就是紅火。經常能看見他在下班以後跟宿舍的女工一起玩。
  
  一連幾天,郝書記都叫潤生一起去。陪他打牌的除了財務室的女人還有那個辦公室的女孩寧寧。這個寧寧聽說很有些來頭,舅舅好像是市上的什麽銀行的幹部,是廠裏經濟的命脈。因此盡管人長得寒蹭點,書記對她的恩愛一點也不比別人少。那次住院的時候剛開始是財務室的女人陪床,後來潤生去的時候就成了她。這個女人很沒分寸,跟男人開玩笑也不分場合,幾次秀蘭在跟前的時候她就甜膩膩地問候你,弄得潤生渾身起疙瘩。
  
  秀蘭生來最討厭風騷的女人,看見她們頭也不抬就過去了,她們跟她打招呼也不理,有時弄得潤生很尷尬,回來後對秀蘭說工廠不比農村,有些事很複雜,你討厭她們我知道,但麵子上要過得去。秀蘭一聽就躁了:“陶瓷廠的人都是流氓!”
  
  “不可能都是流氓吧?也有好人呀!比如你相公我就是。”潤生被逗笑了。
  
  “你也是流氓!——整天跟那群婊子呆在一起,還能是好人?”秀蘭冷笑著說。
  
  “不會吧?你相公我身子可正著哩!多少美女追我,我都看不上。”說完便拉她上床。
  
  “別碰我。有人等著你哩!趕快去吧。”秀蘭拉了被子蒙頭就睡,不理他了。
  
  自從那次離婚事件以後,她不讓他碰她。曾經柔情萬種的她把自己變成了刺蝟,警惕地觀望著。
  
  潤生理解她的心情,盡量忍著。畢竟自己給她的傷害是那樣的深。她需要足夠的時間療傷。
  
  後來潤生晚上回來太晚她也不開門。怎麽叫都不理睬。潤生說我跟老呂在一起,不信你去問問。秀蘭說你愛跟誰在一起,晚了就到宿舍睡覺去,那裏有人等著哩。
  
  潤生很無奈。
  
  這樣的磕磕絆絆經常發生,秀蘭一次比一次認真起來,潤生也沒放在心裏。
  
  袁玫來過一次,潤生在城裏見到了她。
  
  袁玫想來廠裏看看,潤生拒絕了。
  
  他不想再節外生枝。已經傷害了一個人,不能再繼續錯誤下去了。
  
  轉眼又到了收麥的時候。潤生出來幾年了,每年的夏收都要回家收麥子,學校和單位一般也會在這個時候放忙假。當一切都收拾好後,秀蘭鄭重其事地問他為什麽不帶“她”回家?潤生莫名其妙,不知所雲。秀蘭說就是你的那個相好,經常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女子,你們兩個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潤生吭哧一聲就笑了。
  
  秀蘭說的那個女子是呂玲(原來的牛霞),老呂的千金。呂玲在車間檢驗,經常要給潤生匯報工作,因此接觸的機會就多一些。潤生結婚後,姑娘早就沒了那個心思,兩人在一起也是正常的工作關係。再說潤生跟老呂都是廠裏的幹部,不可能對她的女兒有什麽非分之想。
  潤生說你不要開玩笑了,呂玲那樣的女孩我能看上嗎?再說人家已經有對象了,你老公不是那樣的人。
  
  開始的時候潤生一直以為她在開玩笑,因為根本就沒有的事情,所以很坦然。然而秀蘭很認真。不依不撓地要潤生帶呂玲回去。潤生生氣了,說你這人咋不講理?平白無故冤枉人!這事讓老呂知道了可不是好玩的。秀蘭說你別在我跟前假正經了,呂玲追過你,你敢說不是?你們現在還親密來往,廠裏人誰不知道?你以為我是白癡?你們想結婚就明說嘛,不要鬼鬼祟祟的,我不會阻攔你的!
  
  看來人的舌頭比毒蛇還厲害,秀蘭肯定是聽到閑言碎語了。
  
  說來也巧。正在這時,呂玲來了。潤生不滿地看了秀蘭一眼。呂玲很熱情的問秀蘭是不是準備回家?秀蘭沒理她。呂玲說郝書記叫潤生去一下,然後衝著秀蘭笑了笑,準備離開。
  
  秀蘭衝著呂鈴的背影說了聲:“——騷貨!”
  
  呂鈴一愣,轉身後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她:“秀蘭,你說誰哩?”
  
  秀蘭說:“誰心熱就說誰!”
  
  呂鈴的臉色發綠,氣乎乎地說:“秀蘭,我又沒得罪你,憑什麽罵我?!”
  
  潤生說:“呂鈴,這裏沒你什麽事情,秀蘭罵我呢,跟你無關,趕快去吧!”
  
  秀蘭冷笑一聲,說:“你們別在我跟前演戲了,惡心死人了!——騷貨!我說的就是你!”
  
  呂玲驚詫地瞪大了雙眼,顯得十分委屈,當時就流下了眼淚,渾身抖個不停。潤生說秀蘭,你不要胡說!沒有的事情!呂玲趕快去吧。說完便把她往外推。秀蘭又罵了一聲:“——爛婊子!”呂玲“哇”地大叫一聲就撲了上去,抓住了秀蘭的領口,劈手在她的臉上就是一下子。兩個女人扭在了一起,潤生怎麽也拉不開。
  
  門口圍了很多的人看熱鬧。秀蘭羞辱難當,一頭撞在潤生的身上,要他弄死她,帶呂玲回去……呂玲不依不饒,不一會老呂夫婦就來了。
  
  老呂不知是什麽事情,罵呂玲不知好歹。老呂婆姨好像已經知道了什麽,罵秀蘭是個野蠻的女人,然後抓住潤生要他給女兒一個說法……事情最後弄到了單位的領導處,郝書記批評了潤生的不冷靜,要秀蘭當麵給人家道歉,秀蘭堅決不幹,被車間主任停了下來。潤生晚上回到家的時候聞見一股酒味,秀蘭把一瓶白酒灌了下去,然後把酒瓶打爛,在手腕上割了個口子——幸虧割得不深,送到醫院後第二天就沒事了。
  
  事情以秀蘭背了個處分而告終。老呂婆姨有一段時間不依不撓,說潤生壞了她女兒的名聲,看見秀蘭也是怒目相向,秀蘭對此事卻堅信不疑,潤生越解釋越粘,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後來潤生不管說什麽她都不聽,看見他跟沒看見一樣,熟視無睹。
  
  兩人從此開始了長達一年的冷戰期——他們雖同住一屋,每天卻形同陌路,誰也不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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