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草

飛落雪花一片,捧於手中,待欲細看時,早化為瑩瑩水珠一滴......
正文

房事(75)

(2006-07-26 12:08:24) 下一個
七十五  
  
  房子可以沒有,但是沒有孩子的日子確實很難熬,特別是當感情受傷以後,那種孤獨是一般人難以想象的。
  
  對於潤生來說,他其實已經放棄了這方麵的努力。結婚十幾年了,雖說夫妻關係時好時壞,偶爾的夫妻生活還是有的,他們也從未采取過避孕措施,但就是懷不上。貝貝死後,母親又動了讓潤生抱養潤喜孩子的念頭,潤生甚至動心了,畢竟是自己的親侄子,孩子長得也很乖巧,無奈秀蘭不同意——她堅決反對。
  
  其實秀蘭有秀蘭的想法。一來她不同意抱養親戚的孩子,二來她知道自己可以生育。那次在醫院做掉的孩子如果活下來,現在也一歲多了,會叫爸媽了。秀蘭想起這事就覺得很揪心,覺得自己太自私,對不住潤生。她一直沒有勇氣給潤生說這事,她想潤生肯定受不了,於是便把希望放在重新懷孕上。
  
  潤生後來對這方麵的事情似乎很不在乎,可有可無的樣子。秀蘭婚後也從來沒有主動要求過,因此他們的夫妻生活其實很有限。兩個人因為家裏的事情經常臉紅,潤生出去後就喝得酩酊大醉,有一次甚至睡在城裏的公交站牌下一晚上,第二天才回來。秀蘭知道,如果沒有孩子,這個家很難長久下去,由於諸多的原因,兩人相互埋怨的次數越來越多,秀蘭甚至懷疑自己是否變得糊塗了,不通情達理了?
  
  離婚事件已經過去很久,其實婆婆來的時候她也想克製自己,可是說出來的話恰恰相反,她知道,自己這樣做很傷潤生的心,但一看見婆婆她就有一股無名之火,有時甚至是故意的。
  
  有一次下班回來,婆婆做好了飯,她看也不看就自己動手另做;婆婆洗的碗她會重複一遍,婆婆洗的衣服她扔進洗衣機再洗,弄得她眼淚汪汪,說自己老了,不中用了,作啥秀蘭都不順眼。潤生給母親買了件衣服,她就跟他大吵;婆婆出去買菜,她說她買的不合適,有意批評她一頓;買菜的時候潤生給母親錢,回來後她就跟婆婆算帳,斤斤計較,弄得潤生很尷尬,氣氛很緊張。時過境遷,她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對潤生的報複行為應該適可而止,可是一提家裏的事她就上火,就想說,越說越氣憤,越說越激動,越說潤生心裏越難受,一種報複的快感讓她愜意,她的話象一把尖刀深深地插在潤生的心上,看著他滴血流淚,看著他痛苦萬分,看著他臉色蒼白被酒精一天天麻醉,秀蘭其實也很難受,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內心深處,她還是喜歡他的,但就是不能控製自己。後來秀蘭回到老家,一家人都得看她的眼色,她看不慣的事情就指手畫腳,不給任何人留情麵,潤生的父母小心翼翼地聽著兒媳的教導,不敢分辨什麽,深怕惹她再不高興。婆婆做了她喜歡吃的東西,秀蘭嫌不幹淨,或者嚐上一口就不吃了,說她寧願餓著肚子。婆婆便很失色,用一種很無助的目光看著兒子,希望她能夠說服秀蘭。
  
  秀蘭扭身就走,回娘家去了。
  
  這些年,秀蘭母親逝世後,父親身體也不好,光景每況愈下,早就沒有原來的優勢了。潤生力所能及地給予幫助,小舅子結婚借錢,買電器等等。老四老五不願在家呆,幾次次上來讓姐夫給找工作。因為家裏缺少勞力,嶽父不同意他們出去幹零工,掙不到錢,最後連苦也沒了。老四跟父親大吵了一架,拿著一把菜刀上來了,聲稱如果姐夫不給安排工作,他就自殺。潤生好說歹說不管用,於是就把他安排在車間,老四嫌車間苦重,不好好幹,於是潤生又把他安排在模型車間。老四倚仗姐夫當付廠長,整天睡在宿舍不上班,潤生去宿舍狠狠地批評了他,老四上班去了,等他回到辦公室,他又回宿舍睡覺去了,潤生哭笑不得。
  
  老五上來了。老五性子很直,一上來就讓姐夫安排他好工作。潤生說陶瓷廠都是跟泥土打交道,你又沒文化,不可能坐辦公室,讓我怎麽安排?老五說他不管,反正上來就沒準備回去,陶瓷廠不行其他企業也行。於是潤生就給他找了化工廠,效益比陶瓷廠還好。老五幹了半個月不幹了,說那簡直就不是人幹的活!後來好長時間和姐夫不說話。秀蘭明知兄弟不對,偏說潤生心眼瞎,讓她兄弟受苦。
  
  以前,潤生不管有什麽事,秀蘭是全力支持的。現在他有了什麽事她就冷嘲熱譏。潤生晚上加班她意見很大,常常關了門不給他開,弄得潤生沒處睡。和潤生說話的時候也很尖刻,渾身是刺,隨時都可能傷人,來他家的許多工友都知道秀蘭的脾氣,跟她說話都很小心,弄不好就會被她臭罵一頓,絲毫不留情麵。時間長了,大家都知道潤生怕老婆,潤生什麽事情都倚著她,隻要她高興。後來秀蘭被調到實驗室工作,工作也輕鬆了許多。但她和女工接觸的範圍很窄,凡是看不慣的人一律不說話,也不許潤生跟她們說話。車間的女工和潤生開玩笑都得小心翼翼,弄不好就會挨罵。
  
  盡管這樣,潤生覺得秀蘭還是最好的。陶瓷廠多年,從來沒有任何女人讓他動心過,秀蘭是被他逼成這樣的,他常常想。大多數的時候秀蘭還會象以前那樣待他,吃喝方麵從來都是以他為主的,隻是在麵子上找回了自己的尊嚴。他知道,秀蘭是愛他的,比任何人都愛。
  
  也許一個人愛得越深,便恨的越深。
    
  有一次早晨起來,秀蘭眼圈紅紅的,潤生問她怎麽回事?她說沒什麽,一付欲言又止的樣子,眸子裏流露出一股濃濃的愛意,熱熱地看著他,一如婚前婚後的那段日子。潤生說你今天是怎麽啦?秀蘭說她昨晚上做了個夢,夢裏父親讓她嫁給另外一個男人,她不同意,可婚事已經確定了下來,馬上就要舉行婚禮了。她著急地問父親:“我現在有丈夫了,我很愛他,你為什麽又讓我嫁給別人?”父親說他已經跟人家講好了,也跟潤生講好了,這事已經沒法改變了——孩子,這是命,你就認了吧!說完也很傷心的樣子,好像很無奈。她於是就傷心地哭了起來,直哭到天亮。
  
  潤生很感動,一把攬她在懷裏,秀蘭卻推開了他,說那是夢裏的事情,如果現在你真要跟我離婚,我絕不勉強!你如果有相好的人就早說,我才不會象原來那樣傻乎乎地要死要活,好像人家離了你真的就活不成了!——你潤生那沒啥了不起的!
  
  本來柔情似水的女人被歲月磨礪成了一隻刺蝟,內心柔弱,外形尖銳,隨時做好防身的準備。
  
  潤生還記得剛從北京回來的那段日子,休息的時候他們倆便一同爬山,在高高的荒峁上演習城裏人在公園裏的浪漫。他們相互追逐著,喊叫著,象當年在山野裏砍柴時的情景,直到一方氣喘籲籲跑不動了才罷休;深秋的日子他們會收獲很豐:酸酸甜甜的杜梨子和酸棗兒漫山遍野,讓人久久不願離去;肥綠似蒜的小蒜長得讓人不敢相信是真是假;已被挖過的紅薯地裏隻要再刨一遍總會有讓人驚喜的發現。最有意思的是一次竟然發現有一隻兔子被藤纏住,成了他們一頓豐盛的晚餐……
  
  秀蘭因為婚後受了苦,所以平時很節儉,一針一線一襪一塊舊布頭——她什麽都舍不得扔,也從不給自己買衣服。潤生給她買也不要,強求她去城裏她就會說:“是不是嫌我穿的不漂亮給你丟人了?你看誰漂亮找誰去!”潤生自討沒趣,隻好作罷。潤生的衣服舊了給了潤喜,秀蘭意見很大,說那些衣服都還可以穿的,給了潤喜全讓媳婦轉回娘家了!結婚十多年了,她仍穿著做女兒時的襪子和布衫,樣子明顯已經過時,潤生勸她就生氣:“——嫌我丟人了?!”結婚時父親陪嫁的盆子、鏡子等一直放在箱子裏不用,潤生說如果再不用就成古董了!秀蘭說:“家裏有的是盆子、鏡子,為什麽都要拉出來?——你跟你那家人一樣,也是個敗家子!有了啥東西就不知道珍惜了!”潤生看見廠裏的女工都畫眉,於是給秀蘭也買了一套化妝用品,被她扔到垃圾筐裏了。
  
  由於家裏的原因,加上給孩子看病借了很多債,秀蘭過日子很仔細。那時他們的工資都不高,因此常常一月趕不上一月,家裏經常來人,秀蘭總能把飯菜調整得盡量可口。每次吃飯她都是先盡潤生吃飽,說她不餓,然後弄些麵湯隨便泡一些東西吃。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她就高興,秀蘭說她吃什麽都長肉,不像他,越吃越瘦,得增加營養才行。貝貝死後,秀蘭除了嘴上不饒人,其實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潤生的身上,對自己也僅限於滿足口頭上的待遇。
  
  有一次潤生得了急性胃炎,被送往醫院後剛打上吊瓶就昏了過去,秀蘭哭得淚人一樣。潤生醒來後她說你要是醒不來了我就不準備活了。潤生說你說的盡是憨憨話,不是整天都說你離了誰都成嗎?怎麽我死了就不行了!秀蘭說你少說昧良心的話!我平日裏說的都是氣話。——說真的,我媽歿了,這世上我除了牽掛自己的父親,你現在就是我最親的人, 沒有你我就活不了!潤生問看病的錢是從哪借的?秀蘭說哪也沒借,是她平日裏省吃儉用攢下的。潤生的眼睛便模糊了。
  
  他知道,在那個工廠,一月才掙一百多元錢的她,要攢兩千元錢得多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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