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草

飛落雪花一片,捧於手中,待欲細看時,早化為瑩瑩水珠一滴......
正文

房事(72)

(2006-07-19 12:06:10) 下一個

七十二  
  
  蘋果在經曆了最初的高潮後,物以稀為貴,大麵積種植生產後,價格由原來的每斤兩元多下降到每斤幾角錢還賣不掉,農林特產稅卻一分未降,按原來的每斤兩元多標準收。許多果農秋季賣完蘋果還不夠交特產稅。
  
  鄉上每年會在春季的時候派技術員來地裏測產,評估多少全憑他一句話。有門路的十畝地測了三萬斤;沒門路的三畝地就能測五萬斤——三萬和五萬之間可不是個小數目,多一萬斤就意味著要多交幾千元的稅!於是人們紛紛托關係,找門路。剛開始的時候給技術員說句話就管用,後來不行了,天王老子來了沒錢也是白說話,測產的技術員跟當年煙站的收煙員一樣炙手可熱,比鄉長還牛逼。
  
  特產稅是按果農實際收入的百分之三十收取,蘋果剛開始的時候曾賣過每斤三元的價格,八0左右的每斤也能賣兩塊七八,鄉上於是就按兩塊七角錢的標準收取。幾年後,蘋果價格已經下降到幾角錢,最好的九0以上的套袋蘋果也賣不到兩元錢,但是特產稅還是按照原來的標準收取,很不合理。大家於是紛紛上訪,北塬鄉是縣上的稅利大戶,全縣有多少人靠蘋果吃飯?縣長也知道收稅不合理,可是如果按一元錢實際標準收取,每年會減少上千萬元的收入,這是政府財政無法接受的事實。
  
  蘋果種植有幾個很關鍵的環節,必須把握好,否則這一年便沒多少收成。
  
  首先是冬灌,即用茅糞灌溉。如果沒有充分的養料,蘋果便長不大,上不了等級。灌溉的時候要刮腐爛,否則第二年樹枝就枯了。樹枝枯萎的原因不外乎兩種:一種是老鼠咬根,一種是樹身腐爛。
  
  其次是修剪和環切,修剪不好,環切不好都會影響產量,甚至關係到以後的收成。修剪蘋果要有技術,同樣的剪刀下麵剪出的產量大不相同,一些手藝好的技術員每年的這個時候最受歡迎,多少人在家裏排隊等候,去了好煙好酒好招待,每天拿的工資也不少。
  
  接下來是疏花蔬果,太稀影響產量,太稠長不大,跟潤生第一年承包果園一樣,盡是小蘋果。疏花蔬果後就開始打藥,藥要打的及時,否則蘋果就會生蟲子,一個也賣不掉,因此這個環節也很關鍵。打藥後大家便開始套袋,每個蘋果上都要套,等快要摘的時候再把袋子去掉,蘋果一見陽光,幾天就變成了粉紅色,冰潔玉潤,果麵非常幹淨。沒套袋的蘋果受自然環境的影響,果麵斑點較多,價格自然也上不去。
  
  以上幾點是果農可以把握的環節,還有一些是他們無法把握的,那就是天災。天災年年都有,隻不過受害的程度不同罷了。
  
  最害怕的是凍花凍果。清明前後,果樹剛剛座果,一場寒流就把它們全部變成了黑色,幾天後果樹下便黑黑的一層——那可是果農一年的全部希望呀!遇到這種情況,後期管理再好也沒有用,樹上沒貨呀!


  其次害怕的就是冰雹。
  
  黃土高原的雨量集中在夏季,尤其集中在七、八兩月,雨季比較短促,幹燥少雨的時候比較長。由於降雨多集中在夏季,在夏季降水量出現暴雨的機會又相對比較多些,而伴隨暴雨又常有冰雹出現,所以夏季多雨,多冰雹是黃土高原的一個氣候特色。急驟的景雨往往造成山洪暴發和水土的大量流失,強列的冰雹又往往毀壞大片的莊稼。
  
  冰雹象石頭一樣鋪天蓋地砸了下來,房上的瓦都被打壞了,果樹葉子落了一層,蘋果沒有下來的也傷痕累累,後半年摘下來自己吃還可以,作為商品出售就沒人要了。
  
  還有每年的秋季異常寒流,蘋果還沒有熟透,一場突如其來的寒流不期而至,一夜之間蘋果全凍壞了,成了一包壞水。
  
  作農民不容易呀!
  
  蘋果賣不上價,特產稅一分少不了。果農沒有錢交不上來,鄉上於是派人強製收取。膽小的到處借錢,借不到就去信用社貸款,信用社貸不來就貸民間的高利貸。高利貸一角錢的利息,一年下來本息翻番,比老虎吃人還厲害。
  
  然而高利貸吃人畢竟還給期限,交不上果稅老虎就現吃人:北塬鄉政府組織了收稅突擊隊,趙鄉長親自掛帥,象當年執行計劃生育政策一樣各村掃蕩,沒錢交不上來的一律從家裏拉東西,把能拿的都拿走,實在沒什麽東西可能就上房揭瓦,然後把人押到鄉政府拘留,甚至吊在樹上嚴刑拷打。
  
  黃泥村是突擊的重點。
  
  這種強盜的行為激起了大家的憤怒,許多人就和收稅的人發生了衝突。小黃在寨子村與人打了起來,受傷後住進了醫院。潤喜看不慣鄉政府的這種行為,幾次去縣城找縣領導反映情況,領導說依法納稅是每個公民應盡的責任,鄉政府依法納稅,出現過激行為是可以理解的。對於蘋果價格問題他們需要了解情況,讓潤喜先回去。潤喜回來後上麵就沒了音信,黃泥村人就集體抗稅,潤喜被鄉政府拘留了起來。
  
  收稅突擊隊大多是一些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是鄉政府花錢從社會上雇的閑人。
  
  突擊隊進村了。他們手拿棍棒,見雞捉雞,見狗打狗,見人打人,到家裏看見什麽就拿什麽,誰敢阻止就吃一棒,跟當年的日本鬼子進村一樣囂張。黃泥村一時雞飛狗叫,鬼泣狼嚎。
  
  二胖因交不起特產稅,被封了門,拘留到鄉政府半個月了,還未放人;
  
  東有家的房子被拆倒了,兩口子受不了,跑到鄉上鬧事,被打成重傷,回來後一家人在果園服毒自盡!
  
  紅旗被突擊隊打成了重傷,拉到縣醫院不收留,說是上麵有交待:人民醫院是對良民開辦的,刁民一概拒之置外……
  
  幾個村子都傳來了被逼死人的消息。報社來記者調查,上麵封鎖了消息,記者怎麽來還怎麽回去,一個字也不讓說。
  
  幾天後,潤喜的主任被撤掉了,紅衛重新當上了主任。
  
  受天災人禍的影響,蘋果連年減產,果商也比前幾年少了很多,來了也不給價錢,許多果農於是組織車輛拉出去自己銷售。賣的好了交過農業稅還有盈餘;賣的不好過年也不敢回來,鄉政府派人整天在村裏蹲點。
  
  潤喜的蘋果這幾年受災一直比較嚴重。不是凍花就是被冰雹侵襲,每年秋後賣的錢都不夠交特產稅。開始他還貸款繳稅,後來因為信用社欠款太多,人家不給他貸了,就無法按時上繳。加之替刁民說話,被縣上做了典型,免去主任不算,還來了個黨內警告處分。
     
  其實一開始讓把蘋果拉出去還是潤喜想的辦法。因為他知道南方沒有蘋果,價格比北方貴很多。每噸蘋果拉過去,刨過費用最少可賺幾千元。潤喜在那裏先聯係好地方,後麵來的人就順利多了。集貿市場人滿為患,幾個老鄉在一起相互有了照應,感覺也安全多了。
  
  後來,鄉上設置了許多關隘,限製果農到南方自己銷售。對南方來的果商也重征果稅,一路設卡,果商望而卻步,最後就不來了。
  
  果商不來了,蘋果賣不掉,果農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焦急。家家的果窖裏堆滿了蘋果,走到誰家,最不值錢的就數蘋果了,用黃泥村人的話說就是泛濫成災了,許多人甚至後悔當初種植果樹,蘋果賣不了,飯食每頓少不了,吃麵要買,吃油要買,吃菜也要買,一些人的生活甚至不如種糧的時候平順,紅旗等人一氣之下就挖了果樹,重新種上了小麥玉米。
  
  果商不來了,自己又不讓往外地拉,特產稅不能免,人還要吃飯,果農於是紛紛想自己的辦法。有關係的單位每年都發水果,疏通一下就可以賣掉,還賣個好價錢。潤生在外麵工作,又是付廠長,在廠裏安排個人都那麽容易,賣一兩車蘋果應該不會很難吧?村裏的人都這麽說,潤喜就動了心思,打電話要哥哥幫他。
  
  潤生不好拒絕,他也知道家裏的情況,潤喜為了村民被免職受處分,很不容易,潤生覺得自己沒理由拒絕他。
  
  第一車蘋果拉上來後潤生給城裏的同學打了電話,同學的單位用了一些,又給他聯係了其他一些單位,一車蘋果很快就銷售完了,潤喜很滿意。
  
  潤喜的蘋果沒費多少勁就賣完了,看來潤生還是有能力的。村人於是紛紛找潤喜幫忙,潤喜不好拒絕,於是第二車蘋果又拉上來了。
  
  榆城離北塬一百多公裏,不算遠,北塬的蘋果在榆城很多,市場上到處都有,價格也不太貴,一些單位該發的都發了,更多的單位是把買水果的錢給了職工,讓他們自己買。主動權在手,就不一定去買蘋果了,什麽東西不能買?因此第二車蘋果潤生頗費了一番周折。
  
  第二車賣完後,村裏的人相信榆城能賣動蘋果,於是紛紛把蘋果拉了上來。到市場後才發現事情並非想象的那樣簡單,幾天了也沒賣出去幾箱,於是紛紛找潤生幫忙。潤生家一時人滿為患,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秀蘭每天都要做很多的飯才夠吃,她很生氣,為此跟潤生吵過幾次,潤生無可奈何。白天還好說,就是多做飯,晚上的時候潤生還得給他們找住宿,廠裏人都說他愛管閑事。潤生說老鄉來了,不管能行嗎?
  
  後來,村裏人發現自己拉上來不好出售,於是就找潤喜,讓他拉上去。潤喜其實也知道哥哥的難處,但是鄉親們更難,於是就把他們的蘋果拉了上來。
  
  蘋果拉來後潤生犯愁了。城裏的朋友能幫忙的都幫過了。鳳娥其實也幫大家銷了一些,後來她就拒絕他們了。村裏人不理解,說鳳娥出去了,都不認老鄉了。
  
  潤喜最後一次拉上來的蘋果很多,兩個加長車裝滿了,有二十噸。潤生說榆城現在到處都是蘋果,市場上也不好賣,現在該發的單位都發過了,怎麽處理?
  
  潤喜說不著急,慢慢等機會,於是就住了下來。
  
  潤喜住了十多天,每天去市場上銷售,蘋果賣出去還不到十箱,這樣下去,一年也銷不完。老家那邊不停地打電話詢問,潤喜幹著急沒辦法。晚上和潤生及陶瓷廠人一起喝酒,喝著喝著就高了,飄飄然起來,然後對他們講述老山前線的事情,講著講著就罵了起來,說現在的年輕人真他媽的幸福,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己沒有付出,成天還抱怨社會對他們不公!老子九死一生,現在不也是窮人一個,要是你們還不活了?!
  
  年輕人聽了很不滿,礙於潤生的麵子,沒有發作。那天晚上柳誠明也來了。柳誠明一喝酒就上頭,看見潤喜罵人,臉憋得通紅,忍不住就回了一句:“——誰讓你去老山當兵了?你們在那裏打仗與老子有啥關係?——少在我們麵前紮勢!”潤喜一聽就火了,一杯酒就潑在柳誠明的臉上,劈手就給了他一拳,接著又是一腳。潤生忙去拉,潤喜哪裏肯住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就捅,嘴裏喊著要滅了他。柳誠明見勢不妙,大喊著“殺人了!”跑了出去,從建行的二樓就跳了下去,結果把腿給摔斷了。
  
  兩車蘋果整整賣了三個月,潤生每到周日就陪著潤喜到各小區銷售,見人就吆喝,每天賣的蘋果差不多都付了三輪車錢,後來蘋果都不新鮮了。眼看就要過年了,過完年天氣一熱,蘋果就放不成了,得趕快想辦法把蘋果處理掉。
  
  潤喜拉來的蘋果就放在廠區的窯洞裏,每到周末他們從廠裏拉出去一些,陶瓷廠的人很有看法。潤生於是找到郝書記,商量看能不能在廠裏發放?陶瓷廠一千餘名職工,每人兩箱就完了。郝書記其實也在為他的蘋果發愁,老呂早就打過幾次報告了,蘋果銷售嚴重影響了潤生的工作。郝書記想了想,說讓老呂統計一下,潤生把蘋果也清點一下,看每人兩箱夠不夠?
  
  潤喜的蘋果就這樣賣完了,潤生長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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