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草

飛落雪花一片,捧於手中,待欲細看時,早化為瑩瑩水珠一滴......
正文

房事(26)

(2006-06-10 15:16:23) 下一個

二十六
  
  寒假的時候彩娥回來了。
  
  彩娥進村的時候許多人都搶著打招呼,畢竟她是目前這個二百多戶村子裏出的第一個大學生,還是個女孩。都說豆花愛顯能,人家生的閨女就是不一樣嘛!世保家倒是養了五個兒子,哪一個有出息的?!房子蓋的再好有什麽用?窩在農村麵朝黃土背朝天,夏天背日頭,冬天砍柴火,老來一身病,一輩子見不上個世麵,人都瞎活了。二胖家弟兄也不少,沒一個頂用的。看看人家春娥現在過的啥光景,跟村裏人根本就不在一個層次上;再看看彩娥,斯斯文文,白白淨淨,一身得體的大衣穿在身上,比城裏的姑娘還漂亮。大學一畢業,說不準又找個當官的女婿,享一輩子的清福,能把人羨死!
  
  客觀地說,彩娥考上大學的意義遠不止這些,這不光是黃泥村人的驕傲,也給附近的村子帶來了影響。因為農活都比較忙,一般人把女孩供到初中畢業就不讓她上學了,女孩子嘛,能認識字就行了,有多大的出息?男孩子就不一樣了,除非他自己逃學不想上,否則很少有讓孩子停學的。這種男尊女卑的思想根深蒂固,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改變得了的。可是自從彩娥考上大學後,村裏人就改變了這個觀念——女孩同樣也能有出息!暑假的時候彩娥讓父母到她學校參觀,豆花回來後在老槐樹下整整誇了三天,聽得村裏的女人都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從此,有女孩的人家再也不停孩子的學了,男孩女孩都一樣,誰考上就供誰。後來,村裏又出了幾個大學生,其中就有兩個是女孩。看來女孩一點也不比男孩子笨呀!
  
  彩娥回來後的的二天就到潤生家來了。
  
  潤生正在院裏鍘草,一身的草屑。長長的頭發把眼睛都快遮住了,也不理。臉上盡是汗,胡子巴茬的,像個小老頭!一年多沒見,他咋就成了這個樣子?彩娥的鼻子一陣發酸。
  
  潤生停了手中的活,說彩娥你啥時候回來的?彩娥沒理他,癡癡的站在那裏發呆。潤生從小學開始學習就很好,在班上很優秀。由於他性格內向,經常被大一些的同學欺負,彩娥看不慣就替他出氣。大家於是說彩娥是潤生的小媳婦,處處護著他,氣得她都哭了。後來他們漸漸地就長大了,朦朦朧朧地知道了一些事情,有意無意中就開始疏遠了。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高中階段,由於每周都要回家拿幹糧,三十多裏的山路一塊同行,兩個人才又走近了距離。但潤生把這件事一直沒有放在心上,也許他太招女孩子喜歡了,上學的時候一直有女孩子暗戀他,不知是過度的自卑還是自信,潤生都沒有動心。按說他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一件很小的事情都能使他激動,為什麽對姑娘的感情就如此麻木,表現出冷血動物的一麵,以至後來對秀蘭造成那麽大的傷害,讓他抱憾終身!
  
  站在麵前的彩娥幾乎使他認不出來了。長長的黑發披在肩上,柔軟而滑順;白皙的臉龐略帶紅潤,紅得恰到好處,原來的那種深紅的顏色已經看不到了。一雙本來就水潤的眼睛顯得成熟了許多,隱隱地有一些矜持,讓潤生感到陌生;陽光下,淡青色的羽絨服泛著柔和的光,鬆鬆軟軟地把她包了起來,讓人忍不住想摸一把;褲子顯然是剛剛熨過,筆直筆直的。腳上的皮鞋閃閃發亮,那些塵土好像都不喜歡落在上麵。——誰能想到,就是這麽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一年前還是個醜小鴨,現在卻變成了了金鳳凰,飛出黃泥村了。
  
  兩個人呆愣了一會,彩娥聳聳肩膀,輕輕地搖了搖頭,不好意思地笑了。潤生說咱們進屋坐吧,讓我們的個大學生站在院子裏多不好。彩娥說就在這裏站一會吧,你家裏還沒有外麵暖和。潤生不否認,外麵現在豔陽高照,的確比屋裏暖。潤生媽拿了隻凳子出來,要彩娥坐下,潤生邊鍘草邊跟她拉話,彩娥比原來健談了許多。
  
  正說著,豆花來了。豆花看著潤生笑了一下,然後拉著女兒的手就走。彩娥說你先回去嘛!豆花不行,臉色也變得很難看。潤生說你趕快回去吧,我還要鍘草哩,不要影響我了!彩娥不情願地跟母親走了。走出大門的時候又回過頭嫣然一笑,說潤生你鍘完草來一下,我有話要對你說。
  
  潤喜參軍後,母親整天臉上掛著淚花,不能聽人說潤喜,一說就哭得不行了。潤民和潤娥的死給母親留下了太多的後遺症,活著的幾個兒女誰也不想再讓他們出事。鄉上來送“革命軍屬”榮譽牌的時候她就哭得人家走不了,後來有事沒事的時候潤生母親都會跟村裏其他兩個孩子的家長在一起,說不完的當兵的話。臨近過年的時候,鄉上送來了慰問品,潤生母親就哭,不允許誰動那些吃的東西。幾個女人合計了一下,用慰問的錢剛好可以去一趟部隊,看一看兒子。特別是潤喜,年齡最小,聽說開始訓練很苦很苦,那兩個孩子在信上都哭了。潤喜沒有哭,說自己一切都好,讓家裏人放心。潤喜的母親於是更是放心不下,心心念叨著他的名字,於是在大年月盡的時候,母親們偷偷地出發了。
  
  幾個女人第一次出門,到了省城分不清東南西北。潤生母親雖說也幾十年沒有出門了,多少還識一些字,一路上幹什麽都是她出頭露麵。母親們很節儉,除了走時自帶的幹糧,一路上沒舍得花一分錢。見到孩子的時候幾個人都哭了,一會就又都笑了。指導員熱情地接待了她們,並安排了她們的食宿。孩子們跟母親在一起合了個影,帶著她們參觀了營房。營房很大,她們第一次看見有這麽多的兵住在一起。母親們住了一晚就走了,孩子都好著哩,她們放心了,也不願意再給他們增添什麽麻煩了。那兩個孩子臨別的時候都流了淚,潤喜沒有哭。


  潤喜給哥哥捎回了一條皮帶,還有一支鋼筆和筆記本。囑咐母親一定要讓哥哥補習,千萬不能在農村沉淪下去。
  
  母親回來後心情好了一段時間,一家人的心情也跟著好了許多。母親走後,秀蘭來了,拿了一條豬後腿和許多過年做好的東西。她知道潤生家窮,過年的時候也不可能買這些東西。秀蘭來的時候潤生不在,她放下東西就走了。正月初二的時候,新女婿都上門了。按鄉俗,訂了婚的人是要接媳婦來過年的。因此不管是否結婚的年輕人,在這一天都要去丈人家。母親催促潤生把秀蘭接下來,潤生不去,說自己沒有時間。
  
  初二的那天,秀蘭換上了最好看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等待著新女婿上門。父母雖然不是很願意,但既然訂了婚,就是一家人了,因此多少也有一些期盼的味道。秀蘭的母親一整天都沒有出去,準備了許多好吃的東西。訂婚的那天她去了,潤生家裏雖然窮,但他是個好娃,喜歡學習,又會畫畫。秀蘭父親準備了見麵禮,隻等著潤生來。從早晨開始,秀蘭不知在公路上看了多少次,當夜幕降臨的時候,她知道潤生不來了,心裏很難受。於是就想象他很忙,肯定有什麽事情走不開。初三的時候她又在大路上等,等了一天還是沒有人影。村裏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話,故意跟她開一些女婿的玩笑,秀蘭的臉漲得通紅,不知道說什麽好。眼看著人家的新女婿都上門了,成雙成對的,秀蘭的心裏很不是滋味。等到初八的那天父親生氣了,說這家人怎麽連最起碼的禮節也不懂?!於是就捎話下去,質問怎麽回事?潤生媽坐不住了,找到大媽家商量對策。大媽把潤生狠狠地收拾了一夥,說你這娃咋這麽不懂事?想氣死你媽呀?潤生無奈,隻好去了秀蘭的家。
  
  秀蘭的家坐落村子的正中央,前麵有一個澇池,澇池旁有一顆楊柳,雖然已經沒有了葉子,柔軟的枝條被風一吹,仍然是一道很好的風景。孩子們坐了滑板在冰上嬉戲著,朗朗的聲音使潤生似乎又回到了久違的童年。澇池畔上三三兩兩的婦女看著潤生竊竊地笑,孩子們也停了手中的玩具,好奇地向這邊張望。
  
  黑色油漆的大門敞開著,顯得很氣派。紅紅的對聯像是剛貼上去的,格外鮮豔。上聯是:政策落實千家喜;下聯是:勞動致富萬戶興。橫批是:政通人和。潤生還沒有跨進門檻,一陣“汪汪汪”的聲音把他嚇了一跳,一隻大黑狗刨著前蹄向他咆哮,眼看鐵鏈子都要掙開了。秀蘭從屋裏出來,喊了一聲“大黑”!那狗仍在叫著。秀蘭便用手摟了狗的脖子,微笑著讓他進屋。院子的東邊是雞籠,幾百隻良種雞正在伸著脖子搶食;雞籠的旁邊停著一輛拖拉機,旁邊的玉米對成了小山,看樣子是準備給雞做飼料用的;院子的南邊有一排整齊的房子,裏麵有磨麵機、粉碎機等,並排停著兩輛自行車。
  
  冬天的日頭真短。潤生來的時候太陽還很高,這會已經灰蒙蒙地暗了下來。屋裏的燈亮了,乳白色的電棒燈管把牆壁照得透亮。新裝的玻璃窗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窗簾隨風擺動,忽明忽暗的彩燈在窗子上閃爍著,與窗外的大紅燈籠交相輝映,營造出一股祥和而喜慶的氣氛;屋裏的家具明光燦燦,三唱機、錄音機、縫紉機一應俱全;最為氣派的是高低櫃上還有一台十四寸的黑白電視,正在播放著電視節目。這在電視還不普及的縣城都是不多見的。
  
  秀蘭的父母雖然生氣,但當他們看到潤生的時候,氣便全沒了。潤生的身上根本看不到哪種寒酸的影子。他濃眉大眼,白白淨淨,一身的書卷氣息,比城裏的娃還有氣質。由於心存異想,潤生表現得極不熱情,說話很少,顯得很沉悶。他一進屋就躺在床上看書,哪也沒有去,這也是秀蘭父母喜歡他的理由。小黃那小子太靈醒,花花腸子一大節,女兒跟他結了婚被賣了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哩!自己六個孩子,沒一個喜歡學習,家裏條件這麽好,卻連一個高中生都沒有,讓這個遠近聞名的萬元戶臉上沒有光彩。潤生這孩子話不多,人穩重,愛學習,因為家貧才沒有再念書。窮不怕,就怕沒有誌向。想當初他們不是也一無所有嗎?現在什麽都不缺了。隻要潤生是好娃,用不了多久光景就會好起來的,女兒跟著他,應該不會受多大罪的。
  
  嶽母變著花樣給他做好吃的。同樣是過年,他們家連個白饃也不能盡飽吃,秀蘭家卻是大米、大肉、粉條、海帶及各種油炸食品,每頓飯都很豐盛。潤生說你去我家可就沒這麽好的夥食了。秀蘭說我又不是為了吃飯去的,你們能吃的東西我就能吃。幾個弟弟對新姐夫的到來也大為歡迎,不停地跟他開著玩笑,連日來沉悶的心情也好了許多。吃飯的時候秀蘭不住地看他,鼓勵他多吃一些。嶽母不停地給他夾菜,潤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臨行的時候嶽父給了他二十元錢,在那個時候是一個人大半個月的工資了,足夠他一家人過個好年的。嶽母給他買了一件紅色的背心,要他穿在身上。秀蘭把自己心愛的筆記本、鋼筆都送給了他,還有一雙她親手做的鞋墊。鞋墊上繡著一對好看的鴛鴦,凝結著姑娘一顆火熱的心。


  秀蘭從此便深信自己已是潤生的人了。她關了鎮上的門市,一心一意地籌劃著如何幫潤勝家度過難關。父母的成功經曆使她覺得隻要辛勤勞動就會有一番收獲,光景會一年年地好起來的。正月還沒有完,她就捎話讓潤生叫她,畢竟是剛剛訂婚,她不好意思一個人來到黃泥村,那樣會招來一些閑話。
  
  早春的麥田還有些硬,經曆了嚴冬的考驗,一些墨綠的顏色正在變嫩,期待複蘇。秀蘭拉了娘家的牲口,帶了一個磨耙,讓潤生跟她一塊去地裏磨地,把麥子叫醒。勤快一些的人都在地裏了,到處是牲口拉著人在跑,象滑雪橇一樣有趣。秀蘭牽了騾子,讓潤生踩在上麵。牲口一跑他就被甩在了地上,騾子拉著空磨滿地跑。潤生羞得臉通紅,不好意思地爬了起來,秀蘭笑得坐在了地上。接著她便站了上去,結果也是被摔了下來,滾了一身土。其實秀蘭在家的時候很少幹活,因為有父母和哥哥,還有三個弟弟可以幫忙,一般情況下她都是在家裏做飯。這時,秀蘭的父親來了,一隻手牽了韁繩,輕輕地往上一站,牲口便跑了起來。不一會,地就磨完了。
  
  秀蘭給這個家裏帶來了新鮮的空氣,也帶來了無盡的活力。她叫了娘家的兄弟把院牆的缺口壘了,給房上添了一層瓦,這樣下雨的時候便不會漏;她把牆上的衰草悉數除去,然後用鐵鍁納上了新土,再拍得光光的;把窗子上的麻紙揭了下來,糊上了白色的粉簾紙,然後在上麵貼上了她剪的窗花,引得無數姑娘媳婦嘖嘖不已。天氣好的時候,她動員潤生一起把豬圈和牛圈都出了,院子裏的空氣一下子就好了許多。秀蘭在院子的中間砌了一個花壇,從鎮上弄了一些花草種在裏麵,看得潤生的父母直皺眉頭。
  
  未過門的媳婦把潤生的家完全當成了自己的家,這在一條塬上是沒有過的事。
  
  自秀蘭來後,家裏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這一切潤生都看在眼裏:每天的出工時間提前了,再不是原來的半晌午;家裏的閑人少了,晚上也不再熬到半夜才睡;牆上的篾子、農具不見了,顯得整齊了很多;屋裏的灰塵少了,顯得亮堂了許多。秀蘭裏裏外外地忙著,好像渾身有使不完的勁,紅突突的臉上整天都掛著笑容,哼著曲子唱出唱裏的,感染著屋裏的每一個人。
  
  空氣仿佛一下子清新了好多,夜晚的月光也比過去明亮,潤生的心情也好了起來,一掃高考落榜的陰霾。那時他經常在外麵幹活,回來的次數就多了,他喜歡回到這個家裏了,有時甚至渴望一回到家就能見到她的身影,看她一臉的笑容,天真浪漫,純樸得令人陶醉。
  
  有時,潤生也會把秀蘭跟袁玫相比較,發現兩個人除了都愛他外,共同的地方確實不多。都是獨生女,袁玫是一個性格豪爽,做事果斷的人,處處有一股霸氣,凡事喜歡自己說了算,很有主見;秀蘭是一個小鳥依人型的女孩,聰明善良,單純活潑,愛說愛笑,樂觀達人。跟她在一起,會有一種非常愉悅的感覺。即使她做錯了事,你也不忍心去傷害她。潤生知道,從自己的發展前途來看,跟袁玫結合當然是最好的選擇,說不定這輩子還會有大的發展。但一個農村的孩子,家庭的異常貧困使潤生在內心深處有一種深深的自卑感。袁玫對自己的愛情在他看來更多的是一種施舍型的報恩,那種與生俱來的高傲氣質是農村人無法接受的。自己和袁玫在一起,潤生一直有一種壓抑的感覺,很別扭。這是一種危險的遊戲,兩人貌合神離,一方情願式的,感情都很脆弱,象隻易碎的杯子,一輩子都需要小心翼翼地伺候。潤生不願意給自己製造那樣的感情桎梏,一輩子帶著腳鐐跳舞,把自己變成她的附庸品,那將是一件很悲哀的事。相處一年來,有太多的細節可以證明這一點,袁玫當然意識不到。高考結束後她千裏迢迢上來找他,潤生都有些感動了,怕自己堅持不住,便有意對她冷冰冰的,並且出言不遜,讓姑娘傷心流淚。長痛不如短痛,他想跟袁玫盡早結束這段情感,其實也是對姑娘負責任的一種態度。
  
  秀蘭在這方麵則截然相反,凡事都喜歡聽取潤生的意見。除了農活方麵,她認為潤生什麽都優秀,什麽都知道。但潤生在她的身上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種感覺。那種感覺具體是什麽?他也說不清楚,隻是隱隱地覺得自己跟她不合適——也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那種緣分,就像秀蘭遇到小黃一樣,不管對方多麽殷勤,她就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種感覺。也許自己在這方麵太遲鈍,不理解姑娘的心思。人家那麽熱情,自己卻總是熱不起來。潤生在心裏罵自己是冷血動物,誰也捂不熱他的心。
  
  秀蘭雖然一時還難以走進潤生的心裏,但她的勤勞和勇敢精神還是深深地感動了他。不管以後會怎麽樣,就目前的情況,秀蘭已經難能可貴,做到了許多人無法做到的事情。人心是肉長的,潤生對她的付出不可能一直無動於衷。這後來,兩個人象兄妹似的相處,潤生對她象自己的親妹妹一樣愛護。有時,他們還會去村外的溝畔上坐上一會,聽潤生講外麵的事情,聽秀蘭唱他想聽的歌曲。秀蘭說我唱得不好,你不要笑話。潤生說你唱吧,我不會笑的。秀蘭於是就小聲地唱了起來:
  
  ……遠遠聽見哥哥唱,手拿個條帚不掃炕。
  
  聽見哥哥唱著來,熱身子撲在那冷窗台。
  
  聽見哥哥腳步響,一舌頭舔爛了兩塊窗。
  
  拿起一根針來想紉一根線,淚珠珠遮住院就看不見。
  
  清雙扇扇門單扇扇開,叫一聲哥哥快回來……
  
  豆花從一開始就喜歡上了秀蘭。秀蘭跟喜娥是同學,當初還沒有訂婚的時候秀蘭來過黃泥村。豆花把秀蘭叫到家裏,削了一個蘋果給秀蘭吃。豆花誇秀蘭長得漂亮,說秀蘭有眼氣,找了個好女婿。豆花說潤生是個好娃,沒啥瞎毛病。他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聰明好學,喜歡畫畫,就是沒有逢上好老子,受了許多罪。結婚以後隻要你們好好幹,光景肯定能過好的。秀蘭早就聽說過她的厲害,今日一見,卻是那樣的慈善,心裏都糊塗了。晚上睡覺的時候潤生家裏就一個炕,豆花於是就讓秀蘭到她家去住,把世彥趕到南房去了。第二天早晨豆花包好了餃子,讓潤生也一起過來,潤生不去,她於是就拽潤生的被子,硬是把他從炕上拉了下來,臉也沒來得及洗。母親很不高興,陰沉著臉,把碟子碗弄得聲音很大,豆花不管這些,還向她詢問潤喜的事情。潤生母親不想說,就拿了照片讓她看。豆花一見照片眼睛就紅紅的,說咱潤喜娃都瘦了,穿上這身衣服真俊呀!說完便把照片揣了起來。素雲說照片隻有一張,你不要拿走。豆花頭也不回地就走了,拿回去插在她家的鏡框裏。
  
  秀蘭在豆花家住了幾個晚上,母親堅決不讓她再去了。母親說你大都那麽大年齡了,都是一家人,咱們就住在一起吧。晚上睡覺的時候母親睡在中間,秀蘭睡在靠牆的最裏麵。第一次跟一個女人睡在一起,潤生還是覺得有些不方便,特別是晚上起夜,他不好意思在屋裏的尿盆小便,秀蘭也是,母親隻好起來給她作伴。開始的幾個晚上秀蘭都沒有脫衣服,後來才把外麵的衣服脫了。
  
  有一次家裏就剩了他們兩個人,父親去了潤葉家幫忙,母親去了潤梅家沒有回來。晚上回來的時候秀蘭說她要回去。潤生說幹了一天的活,又餓又累,這麽晚了,你怎麽回去?秀蘭看著潤生,臉蛋變得緋紅。做飯的時候不是碰翻了麵盆就是多倒了水,最後炒出來的菜連鹽也忘了放。平日裏回來因為很累,吃完飯一上炕就睡著了。那天躺在炕上卻怎麽也睡不著。諾大的一張炕上就睡了兩個人,一個靠裏,一個靠外,中間空空蕩蕩能跑馬。
  
  月兒上來了,悄悄地越過樹叢向裏麵偷看,把一些朦朧的光暈灑在炕上,涼涼的,亮亮的。屋裏靜極了,隻聽見兩個人不均勻的呼吸聲。潤生知道,秀蘭也沒有睡,從她不停的翻身就可以知道。潤生說秀蘭。秀蘭說——嗯。潤生說你怎麽還不睡?幹一天活可累了,早點休息吧。秀蘭說我睡不著。潤生說秀蘭。秀蘭應了一聲。潤生說忙過這兩天你就回去吧,兩個嫂嫂肯定都有意見了。秀蘭說沒事的,家裏幹活又不靠我。潤生說你不怕村裏人說閑話嗎?我們還沒結婚呢!秀蘭說我不怕,怕就不會來了。沉寂了一會,秀蘭說,潤生,你還是到學校去吧,家裏的活有我呢。潤生說那怎麽行?父母年齡都那麽大了,潤喜又不在,你一個人在家可不行。秀蘭說你還不放心我嗎?潤生說這不是不放心的問題。秀蘭說你還是去吧,學了一肚子的學問,呆在農村你甘心嗎?潤生說不甘心。秀蘭說不甘心你就得往外走。潤生沒有說話,屋裏靜得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突然,“啪”的一聲,一個酒瓶在地上爆炸了,發出很大的聲音。秀蘭嚇得驚叫了一聲,用被子蒙了頭,縮在裏麵發抖。潤生也被嚇了一跳。看時,原來是老鼠把櫃子上的酒瓶弄倒了,酒瓶順著櫃蓋滾了下來。潤生說你不要怕,是老鼠。秀蘭更加害怕了,說老鼠會不會跑到炕上來?潤生說一般不會的。秀蘭說潤生,我怕!我不敢再睡了,咱們起來吧。潤生說這麽早起來幹啥?明天還要幹活哩。接著就聽見秀蘭的啜泣聲。潤生說你可真膽小,一隻老鼠就把你怕成這樣。秀蘭說小時候跟父母在溝裏,弟弟被老鼠咬掉了腳趾頭,現在一聽說老鼠就害怕。潤生說那你睡到這邊來吧,我們緊挨著,就不害怕了。秀蘭抱了枕頭就鑽進了潤生的被窩,緊緊地抱住了他。潤生說現在還害怕嗎?秀蘭搖搖頭,把臉貼在潤生的胸口,潤生的心跳特別快。
  
  潤生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努力想使自己平靜下來。盡管他們已經在一個炕上睡了一段時間,但是還沒有像這樣摟在一起睡過。秀蘭的身上像一團火一樣,燒得潤生渾身冒汗。他緊緊地閉上了眼睛,不停地咽著唾液。女人鼓鼓的胸部像兩隻驕傲的鴿子在他的胸前衝撞,月光下,渾圓的臂膀像雷諾阿筆下的少女油畫,豐滿圓潤,柔滑細膩。一頭秀發遮在臉上,月光下,幽幽地泛著朦朧的青光,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香味。潤生情不自禁地輕輕撫摸,順著發稍把手伸進了背心裏麵,然後慢慢地向胸前轉移……秀蘭抓住了那雙不聽話的手,輕輕地說:“潤生,我們就這樣睡吧,嗬。明天早晨還要幹活哩。”聲音細細的,像一汪山泉靜靜地流過,純淨而柔美,淙淙潺潺,灑下一地碎銀。
  
  潤生很慚愧,臉一下子就紅到了耳梢,一瞬間,一些渾濁的東西不見了,奔騰的血液頃刻間便平靜了下來。
  
  ——多麽無恥呀!自己怎麽會對她產生那樣的念想!?秀蘭跟自己睡覺完全是出於無助,自己怎麽能乘人之危呢?什麽文人氣質,什麽書生意氣,完全是虛偽的麵具!
  
  潤生都有些不能原諒自己了。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