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事（12）

十二
　　
　　臘月的時候潤葉跟媒人去了一趟北塬，回來後媒人說潤葉看上了北塬上的黑蛋，這是許多人沒有想到的。給潤葉介紹的對象不少，要說哪個也比黑蛋強多了。豆花甚至給她說了自己的娘家兄弟，還是民辦教師哩，可是潤葉就是不吐口。黑蛋家住在偏僻的上塬上，每次去都得翻崾峴，遇到天陰下雨就過不來。黑蛋在北塬中學是有名的調皮鬼，人又黑又瘦，脾氣不好，喜歡跟人打架，黃泥村上過學的都知道。潤葉是出了名的漂亮，跟黑蛋不管從哪方麵看都不合適。潤生家裏也不同意，可潤葉願意。潤生跟姐姐說婚姻大事，你要考慮周到，到時候可別後悔了。潤葉說她不會後悔的。
　　
　　潤葉結婚的那天黑蛋家來了七輛自行車，這在當時也算是比較排場的了，齊整整地排了一院子，給淩亂不堪的溝渠增添了不少現代化的氣氛。潤生家待客的酒菜是黑蛋拿來的，很豐盛，讓一年難得見一回酒肉的鄉親們大開了一次胃口。潤葉結婚後的第二個月黑蛋就拉來了一車木料，在原來的舊址上重新蓋起了三間瓦房，比原來的還要亮堂些。人們這才明白潤葉的苦心。潤葉說黑蛋為了扛木料差點累死，都吐了幾次血了。這車木料是讓人收走後又買回來的。潤生媽於是又開始心疼女婿了，吃飯的時候給他的碗裏多埋了一顆雞蛋。黑蛋那天高興，就喝了許多酒，喝得嘴都成直的了。黑蛋喝醉了就到村子裏撒酒瘋，說自己在這個家裏是沒有位置的，大家都覺得他不配潤葉，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村裏人也發現，平日裏兩個女婿來了是天囊之別。大女婿難得見一次麵，來了奉為座上賓，黑蛋來了有時連一口水也喝不上。人啊，對一個人的評判往往就停留在表麵上，後來日子久了，大家才覺得黑蛋是一個耿直老實的人，大女婿隻會花言巧語。房子蓋成後沒多長時間，世保的老爹就死了。老漢死的時候說了一件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潤生家的房子是他讓麥娥點著的！當時為了一時之氣，現在覺得後悔了，聽說人做了虧心事，到閻王那裏會下十八層地獄，他希望潤生一家能夠原諒他，死了也就安心了。世保本來是不想給人說的，紅旗卻說了。潤生的父親說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人都死了，我們還跟他計較這些？紅旗聽了很感動，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說我替我爺爺贖罪，如果什麽地方能用得上我的，我在所不辭，你們千萬不要客氣。潤生父親說我們的房子已經修起來了，咱們還是鄰居，以後就好好相處吧。紅旗感覺鼻子一酸，差點就流下眼淚。
　　
　　潤生眼看就要高中畢業了。村裏在縣城上學的不少，經過預選，也就剩了他和彩娥兩個人。都說潤生學習比彩娥還好，一定能夠考上個好大學。一些人又開始拍馬屁，說潤生是繼承了他爺爺的血脈，將來也是個文化人。彩娥喜歡潤生，村裏人也有人知道，都說考上了是天生的一對，就是豆花那樣的丈母娘有些讓人掃興。
　　
　　潤生家的事多，經常請假。預選後甚至一個多月了都沒有再去。考試卷子和複習的資料都是彩娥給他帶回來的。北塬鄉一直沒有開英語，高考的時候卻要考這個。縣一中的學生都學過，因此參加預選的時候二百多學生就留下了十幾個，還是嚴重的偏科。他們於是開始自學，彩娥一直在學校，有老師輔導，潤生就不行了。彩娥於是回來又給潤生教。豆花雖然沒想著兩個孩子將來會怎麽樣，但還是喜歡他們在一起學習的感覺。於是不管熬夜到幾點，豆花都會給他們煮一些雞蛋，熬稠稠的稀飯，等孩子休息了自己才去休息。是呀，生了十幾個丫頭，就看老六能不能有出息。春娥現在雖然也風光，但一看到那個比自己年齡還大的女婿，頭發都快脫光了，一臉的坑坑窪窪，她心裏就起雞皮疙瘩！春娥呀春娥，都是你那絕死鬼老子遭的孽，我娃要恨就恨自己的命不好，媽對不住你呀！
　　
　　秋娥離婚後，一直住在娘家，也成了豆花的一塊心病。安頓了不知多少媒人，上門看的倒不少，一聽說二胖的事情，人家扭頭就走了。說起二胖豆花心裏也挺難受的。這孩子也是她看著長大的，從小沒媽，母親在他七歲的時候歿了，聽說得的是氣管炎，咳嗽死的，留下了比他大兩歲的哥哥和三個年幼的弟弟。小的時候二胖也經常到她家來，跟秋娥、麥娥耍。孩子大了就有了自己的主見，秋娥喜歡上二胖，二胖也離不開秋娥。二胖父親曾經來說過這事，讓她給欄回去了。不能因為感情用事，害了女子一輩子。二胖家裏光棍六條，六個男人守著一間房子，家裏弄得跟豬窩一樣。秋娥去了連個歇腳的地方都沒有，往哪裏住？總不能大家都睡在一起吧？
　　
　　如今，秋娥這死女子絕了自己的路，那麽好的對象跟人家離婚了。更讓她揪心的是那天在麥秸朵後麵被村裏人撞了個正著，羞得她都幾天沒有出門。現在死女子天跟二胖也不知跑哪裏去了，都二十多天沒見人影了！
　　
　　春娥懷孕了，趙書記工作忙，經常不在，春娥讓秀娥跟自己一塊住。說是一塊住，其實秀娥是一個人住在外屋的。春娥有孕後，白豆花非常高興，親自到鄉上給女兒送了紅雞蛋。晚上的時候娘倆住在一起，豆花麵授機宜，要春娥注意一些事情。豆花回去後春娥就不跟趙書記那個了。趙書記堅持了一段時間，覺得還是不行，急得團團轉。春娥見他那樣，覺得男人其實也很可憐，都有些同情他了。但母親的話她不能不考慮，萬一出了什麽問題怎麽辦？那可是要後悔一輩子的。入夜的時候趙書記輾轉反側，不能入睡，春娥就用手給他解決問題，這樣做隻能讓趙書記更難受。晚上趙書記起夜，是要經過外屋的，秀娥就睡在那裏，春娥一直擔心趙書記會不會對秀娥起心思？如果真的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怎麽辦？春娥於是都有些後悔要這個孩子了，但趙書記的態度很堅決，都說年齡反差越大，生的孩子越聰明，他希望春娥生下這個孩子。秀娥到姐姐這裏後很高興，看見什麽東西都好奇。每天晚上看電視，不說再見她是不會休息的。好在那時的節目很少，也就一個台，沒多少選擇的餘地。秀娥對書記姐夫很崇拜，姐夫在外麵當那麽大的官，管那麽多的人，回到家裏對姐姐還那麽好，秀娥都替姐姐覺得幸福了。春娥生下孩子後，如果能讓姐夫給她也找一份工作，象潤蓮那樣，村裏人一定會刮目相看的。親愛的讀者請相信，盡管我們的秀娥是被人糟蹋過的，但依然很清純，象一灣被牛飲過的山泉，當時是渾了，過後又恢複了往日的模樣。
　　
　　根據一段時間的觀察，春娥覺得趙書記好像不是那樣的人，從他對秀娥的態度就可以感覺到。秀娥是自己的親妹妹，她了解她，這女子憨著哩，什麽也不知道。那次遭難後春娥曾準備一死了之，後來就想通了，沒有再想那樣的蠢事了。秀娥受害後沉默了一段時間，就恢複了原來的樣子，這女子沒心沒肺，沒腦子！盡管自己也是受害者，但春娥總覺得自己應該對妹妹負一定的責任，因此從嫁給趙書記的第一天起，她就在心裏對自己說：一定要拉秀娥一把，讓她的下半輩子不再受苦。
　　
　　星期天的晚上，趙書記洗完澡，一上床就鑽進了春娥的被窩。別看他白天那麽嚴肅，板著一副麵孔，文書跟他說話都小心翼翼的，大家好像都怕他。可是到了晚上他就不是那個樣子了，變得不可思議。趙書記說他都快堅持不住了，弄不好會犯錯誤的。春娥知道他說話的意思，覺得問題的確很嚴重，得想個辦法才行。母親曾經跟她說過這個辦法，春娥不能接受，覺得那樣很髒，會讓老趙小看了自己。母親說男人就那樣，你如果讓他滿足，他感激你都來不及哩。這樣想著的時候，她便把頭埋在了被子裏，一股濃濃的胰子味撲了過來，她知道，老趙是剛洗過澡的，平時的這個時候也是他最喜歡做的時候。春娥猶豫了片刻，一口叼了那東西在嘴裏。趙書記吃了一驚，一種從來沒有的感覺使他很快就興奮起來，並為之顫抖……完事之後趙書記在她的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春娥卻跑到廚房嘔了半天，眼淚都流出來了。
　　春娥沒事的時候便到供銷社的食堂裏，找潤蓮拉話。潤蓮正好也懷孕了，兩個女人於是就有交流不完的心得，每天都談很長時間。自從那天晚上春娥用嘴讓趙書記滿足後，趙書記對春娥溫柔了許多，看來母親的話是有道理的。秀娥的工作沒幾天就安排了，在供銷社當售貨員。不過得等春娥坐了月子以後才能上班，秀娥很高興，專門回了一次家，告訴了父母。豆花在第一時間就在老槐樹下宣布了消息，令黃泥村的老少爺們瞪大了雙眼。
　　
　　那時隊裏已經包產到戶，各家都有自己的承包地。鄉上開始發動農民致富，春季的時候，潤生在家裏的自留地秧上了煙苗子。煙苗長勢很好，眼看就可以移苗了，卻在一個晚上被人連根鏟掉！有人看見紅衛晚上從潤生家的地裏走過，潤生於是就去問紅衛。紅衛看潤生的樣子，就知道事情已經被人發現，然後坦然地說是他鏟的。潤生說你為什麽要鏟？紅衛說老子想鏟，你要怎麽樣？潤生原想可能是世彥幹的好事，沒想到是紅衛，更沒想到紅衛還是那個態度。紅衛看著潤生，擺出一幅盛氣淩人的架勢。他說潤生，別看你考上了高中，你們家注定還要窮不知道多長時間，靠那點烤煙是發不了，你還是回到學校念你的書去吧！讓你大看好那幾間房子！別再塌了！不提房子還罷，一提起潤生就想起了潤民，為了房子連命都搭上了，最後卻被人付之一炬！潤娥被活活的塌死在下窯裏，慘哪！說話間潤生便摸了一塊磚頭，照著紅衛的頭就拍了下去。紅衛沒想到潤生會打人——一塊耍這麽大，還沒見過潤生跟誰打過架的，小時候他們兄弟幾個經常欺負他，也沒見過他動手，因此他斷定即使他再過分，潤生也不會把他怎樣的。潤生拍了一下紅衛就應聲倒下了，頭上冒出了鮮紅的血液。潤生看著自己手中的磚頭，磚已碎成兩段，手中的那塊上頭全是血！——紅衛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看來是死了！潤生丟下磚頭，扭頭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