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草

飛落雪花一片,捧於手中,待欲細看時,早化為瑩瑩水珠一滴......
正文

房事(2)

(2006-06-05 13:46:09) 下一個

  
  潤生家住在村邊的溝渠裏。溝渠的土崖邊有一孔破窯,是當年燒瓦盆人打的。窯洞沒有窗子,裏麵有兩米多高,深十餘米。白天進了屋子也是黑漆漆一片,什麽也看不見。窯的上麵是生產隊的澇池,因此窯掌一年四季往下滲水,腳底下是一條孱孱的溪流。窯洞因年代久遠,頂上的建木漆黑發亮,看來已經住過不止一代的人;窯的後半段經常往下掉土渣,母親因此不讓孩子們到後麵去。平日裏做迷藏,那裏是最好的藏身之地,姐姐因此也會經常輸給潤生。溝渠的對麵是大隊的磚瓦窯,燒磚的時候那裏很熱鬧,成了全村人聚集的地方。很多人到家裏喝水,進來後就不知道該怎樣走。母親將水燒開後放在院裏,父親把自己的旱煙拿出來,撕了用過的作業本讓大家品用。
  
  潤生家閑人很多,一來就坐著不走,煤油燈熬幹了才離去。潤生的母親素雲年輕時很有幾分姿色:一頭長發又黑又順,打了個髻盤在頭上,這在北方人是不多見的;黑發下,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像是一眼活泛的山泉,訴說著無盡的哀怨;白裏透紅的皮膚細膩光滑,像剛剛剝皮的雞蛋,彈指可破;輕柔的腰身全然不像是生了幾個娃的女人,與北方女人敦實的身材形成鮮明對比。素雲是跟母親逃荒到陝北的。童年的時候她曾上過私塾,因此略識文字,顯得與眾不同;一身緊俏的衣服把身段恰到好處地襯托出來,凹凸有致;一雙解放腳走起路來象在水上漂過,輕輕的沒有聲音,與北方女人厚重的踏山步子形成鮮明對比,讓村裏的女人羨嫉。逃荒的素雲帶來了一些綾羅綢緞的衣服,這些衣服隻有潤生的奶奶才穿過,是花了高價從南方的商人那裏買來的。婚後有了孩子,捉襟見肘的生活使她不得不忍痛割愛,將那些穿在她身上十分好看的衣服改成了小孩的襖襖,讓村裏的女人唏噓不已。豆花於是拿了幾身小孩的衣服換回了那些還沒來得及改做的綢緞衣服,穿在身上來回的顯擺,回到娘家的時候人們都不認識她了。
  
  素雲剛來的時候不光是本村的年青人好奇,就連十裏八村的小夥也跑來看稀奇。世保、世彥更是天天往下窯跑,一去就坐著不走,什麽時候燈油熬幹了,才悻悻離開。後來村裏又來了郭世傲一家,同是南方人,世傲的媳婦“寡婦”卻生得又黃又瘦,幹巴巴的,像一隻被抽幹了水分的大蝦,引不起人的食欲。丈夫高崇德於是加緊了對素雲的防範,每天都瞪著一雙警惕的眼睛在四周巡視,及時嗅察可能發生的不良情況。素雲白天在村裏跟哪個男人開了玩笑,晚上回來的時候兩口子就會吵架。晚上家裏坐了一群無聊的男人不走,高崇德也會很生氣,故意在地上把東西弄得很響,或摔碟子砸碗。奈何這幫人根本不理他那一套,依然我行我素,油燈不黑是不會走的。
  
  後來,村裏來了幾個下鄉的知青,吸引了村人的眼球。知青裏有一對姐妹,姐姐叫大雪,妹妹叫小雪,長得跟天仙女似的,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大雪、小雪每天幹活都在一起,形影不離,吸引著村裏孩子的眼球。姐妹倆第一次來到農村,看見什麽東西都好奇的不得了。她們把麥苗當成韭菜,把穀子當成野草,吃飯的時候看見餄餎床子架在鍋上,驚奇得不得了,以為把鍘刀擱在鍋上了。大雪、小雪喜歡到潤生家玩,素雲看見兩個女孩也喜歡的不得了,有什麽好吃的都給她們留著。有一次去紅星家,猛不丁從玉米倉下麵竄出一條黑狗,狠狠地就吞了大雪一口,當時把褲子就咬破了,血流了一腿。女孩嚇得臉色蒼白,都哭不上來了。素雲把女子背了回來,給她清洗傷口,然後敷上了龍骨粉(當地溝裏有許多恐龍的化石,用刀刮一點,可以消炎止血)。小姑娘後來遠遠地看見狗就哭了起來,世保罵她沒有出息。後來,姐姐出事了,世保在潤生家講述事情的經過。世保說男知青天翔要跟大雪玩,大雪不願意。天翔堅持要玩,結果玩出事來。大雪找到天翔說:“我說不敢玩不敢玩,你說玩一玩玩一玩,結果把肚子就玩大了!這可怎麽辦?”於是,村裏男人跟女人開玩笑,都喜歡說“不敢玩不敢玩”“玩一玩玩一玩”,女的就罵他不正經。那時潤生還小,理解不了事情的真正含義,覺得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幽默。後來有人就給他講《小兒黑結婚》的故事,三仙姑生了女兒,不知道父親是誰,幾個男人爭著相認。說著說著大人們就笑了起來,潤生也笑了。世彥說潤生你笑什麽?潤生說不知道,我看你們笑得好玩。世彥說狗日的,我們笑明白,你笑糊塗!
  
  知青雖然漂亮,終不是碗裏的菜,除了知青,世彥、世保們是沒那個膽量的。後來他們便陸續離開了,留下了可供大家茶餘飯後的話題。
  大隊長關世彥對潤生的母親素雲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按說他手裏不乏年輕漂亮的女人,也許是太容易得到,沒費什麽周折就輕易得手的東西,人是不會太珍惜的。後來,世彥有對她們都有些厭倦了,不屑一顧了。素英的清高是他所不能忍受的,黃泥村的女人還沒有誰敢在他跟前逞能。對於素雲,世彥滿懷信心,誌在必得。
  
  素雲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的女人,因此世彥必須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才能產生作用。知道素雲喜歡吃大米,他費了很多周折從西川弄回了一袋,素雲很感激隊長的關懷,卻完全沒有表露出那方麵的意思,這讓世彥有些窩火。派工的時候世彥有意給素雲安排了最輕巧的活路,然後伺機行事,素英微笑著給了他一巴掌。世彥說你就這樣感謝我?素英笑而不答。
  
  這種情況世彥經見得多了,他一笑了之,沒有跟她計較。女人嘛,總是要在男人麵前表現自己清高的一麵,其實骨子裏都是很賤的,跟婊子沒什麽區別。世彥多年的實踐也證明了這一點。
  
  世彥至今不承認他的邏輯是錯誤的。女人並非都像他想象的那麽賤,素雲就是這樣的女人。當初她決定嫁給潤生的父親,全是因為他那特殊的家庭成分,在貧下中農當家作主的年代,別人可能唯恐躲之不及的地主成分,在她看來卻是一種高貴血統的象征。她從小就敬仰那些書香門第,他們溫文爾雅,風流倜儻,談笑風生的樣子在她童年的記憶碧痕上留下了太深的烙印。因此,她的身上有一種大家閨秀的風範,有一種鄉下女人所沒有的東西。黃泥村的男人們使出了渾身解數,也沒在她身上占到任何便宜,即使在那些特殊的日子,丈夫被押上高高的戲台,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世彥默許了種種誘人的好處,她也不為所動。
  
  然而世彥並沒有放棄自己的努力。在他看來,那不過是時間和機會的問題。關鍵是要創造合適的機會。世彥曾經在玉米地裏征服了貴祥的新婚妻子,那是全村最漂亮的媳婦呀!至於象白秀那樣的女人,他都有些懶得再理了。貴祥媳婦有了身孕,第一個知道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世彥。世彥懷著無限的憧憬想象著漂亮女人能給他生個兒子,不爭氣的是那娘們也生了個女娃,從此他就不去理她了。世保的媳婦跟他有過那麽一次,後來生了紅衛,世彥一直懷疑那是自己的兒子,因此提出用彩娥換他,驢日的世保堅決不幹。後來紅衛長大了,他就想對他好,這鬼孫子好像天生跟他有仇,理都不理他的茬,再說那長相,也看不出跟他有什麽地方相似,世彥逐漸就沒了這個心思。

其實上天賜給每個人的生命都是一樣的,但不同的人卻活出了不同的光彩。有人一輩子轟轟烈烈,無限風光;有人一輩子默默無聞,可可憐憐。關鍵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上天賜予你的一次次機會。機會抓住了,理想就能夠實現;這機會瞬息萬變,錯過了你便會終身遺憾,徒喚奈何了!
  
  世彥認為自己就是那種善於創造機會和把握機會的優秀人物。他給自己創造了一係列的機遇,把人生的欲望實現得恰到好處。
  
  世彥要給自己創造機會了。秋高氣爽,豔陽高照,正是實現理想的好機會。黃泥村的社員們在關隊長的帶領下到溝裏鋤玉米。綠汪汪的青紗帳一眼望不到邊,幾十個人鑽進去誰也看不見誰。世彥安排素雲與自己在一個較為偏僻的溝渠裏鋤玉米。
  
  秋老虎把玉米地變成了大蒸籠,人在裏麵不幹活也會出汗。世彥脫去了身上的汗衫,露出強健結實的胸部肌肉。這身健壯的肌肉曾經迷惑了多少女人,在世彥高大威猛的形象麵前,她們感到了自己男人的渺小。素雲的衣衫早就濕了,薄薄的衣衫緊緊地粘在身上,勾出渾圓而誘人的曲線。汗珠順著黑黑的劉海滴了下來,滑過象桃子一樣紅潤的臉頰,滴到隨著身體來回晃動的胸部上。世彥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素雲被盯得都不好意思了。世彥說休息一會吧。素雲停了手中的鋤,準備離開。世彥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白麵饅頭,說是專門給素雲拿的。素雲早晨吃了苦菜做的窩窩,這會早就餓了。盡管餓得發昏,還是斷然拒絕了他的一番好意。世彥說她嫂,你為什麽這麽固執?素雲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世彥說隻要你順了我的意,我讓崇德當村裏的會計。素雲知道當會計的權利,從此他們家不可能吃了上頓沒有下頓。她低了頭,沉默不語。世彥以為她有所心動,便采取了進一步的措施。
  
  世彥把素雲壓在身下,準備剝她的衣服。素雲猛地抽出一隻手,手裏握著一把剪刀,狠狠地紮在世彥的屁股上。素雲知道世彥對她有不軌念頭,因此準備了一把剪刀,隨時揣在懷裏。世彥慘叫一聲,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素雲就握了剪刀,對準自己的胳膊紮了下去!世彥驚得目瞪口呆:這個平日裏柔柔弱弱的女人,說話時候聲音都小得聽不清楚,卻有如此驚人的勇氣!素雲雙手握剪,杏目圓睜,手臂上流著血,樣子是那樣的凜然不可侵犯!
  
  世彥一開始惱羞成怒,準備發作。當他看到女人如此堅貞的樣子,一股敬意油然而生。他低下了頭,忍著疼,說你起來吧,我不會再對你怎麽樣了。女人還是保持原來的姿勢,一雙憤懣的眼睛定定地盯著他,滿臉淚痕。世彥被盯得渾身發麻,準備奪下她手上的剪刀,女人拿起來又狠狠地戳了下,一時血流如注,染紅了地上的苦菜。世彥被震懾得說不出話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世彥說好我的奶奶哩,你千萬別這樣了,我狗日的不是人,求求你,別這樣了!說完便左右開弓,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那次流血事件以後,世彥徹底斷掉了對素雲的非分之想。
  
  溝渠對麵的瓦窯出磚後,裏麵有一段時間很溫暖,散發著一股濃濃的硫磺味。有一次夜幕降臨,潤生到處找不見哥哥,便去瓦窯裏看看。這一看不要緊,裏麵有兩個人把他嚇了一跳——二胖跟秋娥緊緊地抱在一起,喘著粗氣。秋娥是彩娥的大姐,長得水靈靈的,愛說愛笑。二胖一隻手摟著秋娥,一隻手在她的衣服裏揉搓,秋娥臉漲得通紅,把頭埋在二胖的懷裏,嘴裏喘著粗氣。潤生咳了一聲,轉身就走。秋娥掙脫二胖,抹著眼淚跑了。二胖說潤生你跑來幹什麽?潤生說這又不是你家,憑什麽我就不能來?何況我又不知道你們在裏麵,早知道這樣,打死我也不會進來,落一身的臊氣!二胖見秋娥跑了,便拉潤生進來,態度緩和了許多。二胖說潤生你看見什麽了?潤生說我看見你們摟在一起,耍流氓!二胖說你不要胡說,她是我媳婦。潤生說你也不害臊,人家秋娥早就有婆家了!二胖說秋娥就喜歡我,等我有了房子就娶她!二胖跟秋娥好是全村人都知道的事,可是二胖家很窮,弟兄五個守一間屋子,誰敢上門呀!大胖都三十多了,還是光棍一個。秋娥人長得心疼,村裏看上她的小夥子不止二胖一個,二胖說了,誰要是跟他爭他就跟誰拚命。二胖長得五大三粗,跟他較真是沒有好果子吃的,因此大家也就早早收了心。那時隊裏經常去各村搞文藝演出,秋娥走到哪裏都是一片喝彩聲。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結冤仇,母親白豆花於是就開始給她張羅婆家。二胖是不能考慮的,盡管他人不賴,經常給她家拾柴、挑水,還給她家的牛圈上編荊笆,那是一個填不滿的坑,秋娥去了一輩子都翻不過身的。媒婆說了一大堆,小夥來了一大群,秋娥一個也沒看上,豆花無奈,隻好自作主張,給她在西塬上訂了一門親事。
  
  西塬上的小夥人長得不咋樣,家裏卻就他一個小子,光景過得水清磨轉。豆花主要是看上了人家有五間上房,齊整整的,滿間窗子,這得磨多長時間才能蓋起呀!二胖要是有上那麽一間,她都會考慮一番的。秋娥訂婚後剛幾天,女婿就送來了整整一車木料,足夠蓋一間大房子。於是秋娥家的門樓房就修起來了。秋娥訂婚後整天哭哭啼啼的,不吃不喝,氣得豆花打也不是,罵也不行,隻好任她去了。等秋後收了莊稼,男方就會來娶人的,生米做成熟飯,過不了幾年,她就會把二胖忘掉的。女人嘛,做女子的時候誰沒個心儀的男人?但心儀男人和過光景是兩碼事,豆花是過來的人,明白這個道理。
  
  二胖說:“潤生,你耽擱了我的事情。”二胖說:“潤生,你知道嗎?秋娥明天就要出嫁了!”暮色中,二胖的眼裏含滿了淚水,他突然一把抓住潤生的手,說:“好潤生,你就幫哥哥一個忙,去秋娥家把她叫出來。秋娥她媽是相信你的話的。”潤生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平心而論,西塬上的那個小子是沒辦法和二胖比的,尖嘴猴腮,賊眉鼠眼的,秋娥媽真勢利,潤生都有些瞧不起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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