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草

飛落雪花一片,捧於手中,待欲細看時,早化為瑩瑩水珠一滴......
正文

房事(52)

(2006-06-29 11:50:11) 下一個
五十二
  
  晚飯的時候豆花的小丫頭芳娥來了。
  
  芳娥說她媽叫秀蘭過去一下。婆婆厲聲地問有啥事情?芳娥看著秀蘭隻笑不說。秀蘭說你先回去吧。過了一會,就聽見豆花在門口高聲地叫,秀蘭忙開了門出去,豆花抓了她的手,一隻手把她的頭發往上攏了攏,這種感覺隻有在娘家的時候母親才這麽做。
  
  豆花說這兩天電視很好看,你咋不來咧?你叔在溝裏捉了兩隻鱉,燉得爛爛的在鍋裏呢!那些女子沒良心,就是把肉割下來給了她們也為不下。鱉肉大補性,你身子不好,多吃點!
  
  鱉肉很爛,香得人直舔嘴唇,一股暖流慢慢地溢了開來,在秀蘭的身上流淌。豆花在一旁不停地勸她多吃點。
  
  院子裏黑鴉鴉地坐滿了看電視的人,屋裏卻空蕩蕩的。豆花就問:
  
  “有了麽?”秀蘭滿臉詫異,說有了什麽?豆花說:“娃麽。”秀蘭紅了臉,搖了搖頭。豆花說咋弄的,結婚也幾年了,沒去醫院看看?秀蘭說看過了,醫生說沒什麽病。豆花說她的一個親戚是老中醫,專治這男女不孕,啥時候潤生回來,帶你們去看看。說完便把炒好的豆子往秀蘭口袋裏裝,秀蘭不要,她就惱。
  
   “經常來,別把我當外人。潤生是好娃,我看著長大的,比我那幾個絕死鬼娃強多了!下次他再回來,我讓他把你也帶出去,免得跟你那糊塗阿家(婆婆)攪在一起。”好像她是潤生的娘,說了潤生就會聽一樣。
  
   秀蘭笑了笑,沒說什麽。
  
   晚上回去的時候婆婆還沒有睡,見她回來,把門絆得哐哐直響,然後重重地關上了。
  
   秀蘭躺在炕上睡不著,看著牆上的胖娃娃呆呆地發愣。她不止一次地幻想過他們孩子的模樣,大眼睛,厚嘴唇,一定很漂亮。夢中也有好多次見到了“他”,粉骨嘟嘟,肉骨軟軟,實實可愛的一個孩子,一覺醒來後卻發現什麽也沒有,好不惆悵。上次潤生回來的時候她夢見一個白胡子老爺爺向她招手,遙遠的象在雲中,一眨眼卻就在眼前。白胡子爺爺拉著兩個孩子,孩子的頭上留著劉海,紮了雙鬢,笑嘻嘻地衝著她笑。老爺爺說這是你們的孩子,一個叫“艾生”一個叫“艾養”,你帶回去吧!秀蘭縱情地撲了上去,擁了兩個胖乎乎的家夥,高興得淚花亂濺,美美地在他們的臉上各親了一口,又親了一口,孩子的臉蛋紅樸樸的,被親得口水直淌,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秀蘭心花怒放,長舒了一口氣,隻是不見潤生回來,她要去永安把這好消息告訴他……
  
   這樣的夢境不期而至,越來越真實地走進她的生活,令她陶醉,永遠不想醒來。醒來後便悵然若失,空落落的難受。空蕩蕩的屋子塞滿了孤獨,寂寞的夜晚顯得是那樣的漫長,象過了一個世紀,心中的那份期待便愈來愈強烈地燃燒起來,幾乎要把她焚毀……
  
  歌聲就在這時響了起來,在記憶的深處嚶嚶作響:
  
  “盼呀盼的都是夢呀,都是夢,等呀等的都是風……”
  
  一天晚上,村裏放電影,是《渡江偵察記》,秀蘭不知已看過多少次了。她站在人群的最後麵,沒精打采的看著。這時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秀蘭嚇了一跳,看時,黑黝黝的好像是小黃。她有些生氣了,甩了小黃的手便往回走。回去時公公、婆婆還沒回來,現在睡覺有些早,於是便想到豆花家看電視。走進院子的時候燈黑著,正想返身,廂房裏的燈突然亮了起來,裏麵傳來說話的聲音,一陣悉悉嗦嗦的聲音過後,紅衛從裏麵走了出來,一邊向門外張望,一邊扣著扣子。紅衛現在是黃泥村的書記,年輕女人都圍著他轉。緊接著秀娥也出來了,衣衫不整地送他。秀蘭頭上的血乎地就湧了上來,平日裏就聽人說,紅衛跟秀娥在一起粘糊,一個人胡思亂想了一會,見周圍都平靜了下來,忙錯身走了出來。
  
  回去後秀蘭怎麽也睡不著覺,她想起了潤生。看著冷冰冰的房子裏就她一人,不免黯然傷神,坐在那裏發呆。潤生的照片就掛在牆上,是他那年剛到永安時寄回來的。照片上的他顯得意氣風發,很是精神,後麵的大橋非常雄偉,倒映在一汪碧綠的河水中,彰顯出盎然生機。一年難得幾次的相聚,每次潤生回來她都要流淚。婆婆因為一些瑣事經常同她鬧別扭,因為王軍和小黃的事她受了不少委曲。而最令她難受的是至今沒有個孩子,這也是婆婆與她的主要矛盾焦點。如果有了孩子,她便不會再這樣寂寞,婆婆待她也會另眼相看的。於是,在潤生回來的時候她便一遍遍地說起。潤生那時生產正忙,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了,每天身邊的同事又多,他當然體會不到秀蘭的心情。但結婚以來他們是沒有采取過任何避孕措施的,卻就是懷不上。眼見得剛結婚不久的媳婦肚子都大了起來,秀蘭覺得自己臉上很是無光。
  
  無聊時一個人便到豆花家去看電視,婆婆是不希望她到豆花家去的。她們是冤家對頭,秀蘭覺得豆花待人接物還不錯,特別是她對潤生特別關心,也經常問她一些體貼的話,讓她心裏暖暖的,想不通她對別人咋就那麽凶,比母老虎還厲害。
  
  “潤生是個好娃,從小就乖得跟啥似的,不生事弄亂子,愛寫愛畫,就是家裏太窮了,把娃都可惜了。”豆花看著秀蘭說。
  
  一朵紅雲悄悄地浮了上來,心“通通”地直跳。不知為什麽,隻要有人在他跟前提起潤生,她就開始激動。
  
  “你算是有福氣的人哩,有眼力,找了個好女婿。不像我那些挨炮子的,春娥、彩娥還省心些,其餘的沒一個好東西!——唉,人常說人強不如命強,潤生他大那人一輩子窩囊,把光景過成那個爛樣子,老天爺卻給他送了這麽好的媳婦來,還不知道珍惜。我家麥娥瘋了這麽多年,秀娥又是那個樣子,今年都三十歲了,還沒說下個對象,回頭給我留心點,看看潤生的同學有沒有沒成家的,物以類聚,跟他在一起的人不會差到哪的,隻要象潤生一樣就行。”世彥家的女子個個漂亮,在北塬上很有名氣。秀娥帶著個孩子住在娘家,上門說媒的也不少,不是老光棍就是離過婚的半拉子男人,拖著個大尾巴,沒一個順心的。
  
  趙磊結婚後幾年沒有小孩,不知怎麽知道了秀蘭的事情,登門拜訪幾次,想帶走孩子,秀蘭不給,豆花也不讓。這事情最後還不知會怎樣,豆花的心整天都懸著,不安啊!
  
  “——你阿家那人本來還可以,就是愛嚼是非。外路來的人嘛,就是跟人不一樣。你是個靈醒人,少跟她一般見識!”豆花說著已弄好了飯,給秀蘭滿滿地盛了一碗。
  
  “我不吃,我還要回去哩。”秀蘭推辭著。
  
  “阿家阿公都不在,你回去一個人還趁做?來來來,嚐嚐我做的菜咋樣。”豆花不由分說就把她按在了炕上,一雙筷子硬塞在手裏。
  
  盤子上的菜品很豐富,一股濃濃的香味撲鼻而來,秀蘭強咽了口水,放下了筷子。
  
  “你咋這麽見外呀!鄰裏鄰居的,怕我到你家去吃飯呀!你阿家的茶飯我看不上,你做的麵條我可是吃過的,還想吃。”豆花有些生氣,把碗塞在她的手上。秀蘭不好再推辭,隻好說聲謝謝的話,飯噙在口裏嚼了半天,卻怎麽也咽不下去。
  
  那天晚上秀蘭看了兩集電視劇,是一對患難夫妻一起做生意,生意做大後男人便在外麵包了二奶,提出要與結發妻子離婚,妻子堅決不離,後來他就夥同二奶把妻子殺害了。秀蘭看得格外傷心,整整難受了一個晚上。
  
  是啊,人心隔肚皮,那麽艱難的時期都度過來了,剛過上了好光景卻走到了那種地步。一瞬間的時間她想起了潤生,想象他會不會也愛上別的女人,提出離婚?因為憑潤生現在的情況再找兩個女人都沒有問題。這個念頭在腦海中晃了一下就過去了,她覺得潤生不會那樣——潤生不是那樣的男人!袁玫那樣喜歡他,不遠千裏來了幾次他都拒絕了,看來潤生對自己的感情是牢靠的。潤生給自己買的紗巾盡管不值幾個錢,但他掙了錢第一件事就想到自己,說明心裏是有她的。還有潤生結婚後寫回的一封封信,滾燙的字眼燒得她滿臉通紅,激動得熱淚盈眶,於是本來就被淚水濕過的信紙又被淚水浸濕,她反反複複地看,一字一句地細細研究,想象著親愛的人在永安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
  
  近一年來,潤生的信來的很少,也寫的不多,她知道他工作複雜,每天都很忙,沒往別處去想。粉紅色的紗巾已經曬得發白,她卻經常把它圍在脖子上,感受親人給她的溫暖。秀蘭常常會一個人看著一件東西發呆,腦子裏全是潤生的影子——那冬日砍柴時冰河上一起嬉戲,他把自己架在了肩上,兩個人一起飛翔;那倒磚活的一段歲月,他依偎在自己的胸前聽她唱歌,如癡如醉;那秋後的玉米地裏,倆個人緊緊地抱在一起,被山雞驚出一身冷汗;那烏煙瘴氣的煙站裏,收煙人對潤生凶神惡煞的樣子……特別是潤生剛從林場回來的那天,頭發淩亂不堪,胡子亂七八糟,臉腫得老高,牙疼得吃不成飯,人憔悴得象要站立不穩,她心疼得當時就哭了!窯塌了之後,他躺在炕上不吃不喝,痛不欲生的樣子讓人心都快碎了……唉,可憐的男人,你的命運是那樣的多舛,少年時代受盡了磨難,才熬到如今的地步。於是她經常安慰他,要他不要想家裏的事情,家裏隻要有她便會很好。婆婆盡管後來對她不好,她生了氣時會頂她幾句,但平日裏她都按時做飯,把家裏的活盡量自己幹了。她讓潤生不要想自己,多想著工作上的事,隻要心裏邊有她就行。她把自己變成了熊熊燃燒的煤球,溫暖著那個世界,消耗著自己的生命——潤生是她的男人,她的天,她生命的全部,她心甘情願為他付出,那怕粉身碎骨,那怕耗盡生命,隻要潤生好,自己辛苦一些算什麽?因此,潤生便是她生活的全部。生活中,隻要有人說起潤生,她都會為之震動,心靈發顫,渾身的血都為之沸騰!
  
  ——親愛的人兒,你可曾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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