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草

飛落雪花一片,捧於手中,待欲細看時,早化為瑩瑩水珠一滴......
正文

房事(46)

(2006-06-27 13:38:51) 下一個

四十六
  
  潤生走後,秀蘭也病了,發燒,頭疼欲裂。
  
  連日的勞作,沒有好好休息。加之潤生又病了,有兩個晚上她都沒有脫衣服,就坐在他的身旁,可能著涼了。
  
  按照當地的習俗,女孩子結婚後娘家要連著給做三個“歲”,即給孩子在婆家過生日,喻示女孩已經成人,從此與娘家成了親戚關係。秀蘭是二月的生日。母親給秀蘭隻做了一個“歲”,後來就病了,再後來就去了。
  
  秀蘭的生日在農曆的二月初十,天氣尚冷,寒氣逼人。那天,母親準備了豐厚的“禮品”來到閨女家,天正下著大雪,到處一片皚皚的白色,刺得人睜不開眼睛。母親進門的時候潤生家冷冰冰的,秀蘭同公公正在拆鍋台,眼前一片狼籍,潤生的母親去了十多裏的一個地方給人說媒去了,臨行前囑咐潤生父親把灶火拆了重砌,原因是最近一直往出吐煙,嗆得做不成飯。秀蘭知道母親要來,但又無可奈何。潤生沒有回來,一百多公裏的距離好像遠在天邊,這種天就更別指望。按說親家來了應該有所準備,女兒出嫁後的第一個生日很重要,一般婆家都會準備豐厚的酒席等媳婦娘家來人。秀蘭母親一看冰鍋冷灶的樣子,知道親家把這事看淡了,心裏很傷感,看著女兒冷得發白的臉,內心竟一陣陣地疼痛,尋思女兒跟了這麽一家人,以後怎麽過日子?坐了一會母親便要走,秀蘭挽留,沒留住。出門後秀蘭看見母親的臉上有兩行清淚,在寒風中顯得異常淒涼……
  
   送母親回到大路上,秀蘭看見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臥在雪地上,一絲不掛,卻睡得“呼嚕呼嚕”直響。秀蘭的心“磣蹭”了一下,渾身打了個冷顫,走近看時,原來是麥娥。隻見她渾身紫青,好像奄奄一息的樣子。忙脫下外衣給她披上,進村喊了人,村人說你不要管,她凍不死的,麥娥瘋了已經多年了,再冷的天也不穿衣服,天越熱她卻穿得越厚。秀娥曾聽說過她的故事,可憐的麥娥現在成了這個樣子,真是生不如死呀!
  
  雪越下越大,秀蘭惦記著麥娥,便又來到大路上。瘋女人醒來了,把秀蘭的衣服扯得稀爛,衝著她隻顧笑,肮髒的臉龐掩飾不住淒悲的模樣。秀蘭的心又緊了一下,內心滾過一絲淒涼,渾身一陣顫抖,迎著風閉上眼,昏昏地低著頭回了家裏。
  
  半年後,潤生回家收麥子。
  
  秀蘭算好了日子,早早便來到了鎮上的車站。
  
  當日思夜想的人兒終於走進她視線的時侯,秀蘭的心開始狂跳,臉上浮著厚厚的紅雲。半年不見的他似乎瘦了一些,這讓秀蘭很難過,但潤生的膚色卻變得白皙好看,人也洋氣了很多,令秀蘭很欣慰。潤生這時也發現了她,於是四目相對,秀蘭竟怯怯地不好意思起來。
  
  “家裏可好?”
  
  “好著呢。”
  
  “等了好長時間了吧?”
  
  “也沒。——包我來背吧,看把你累的。”
  
  “先去那邊吃飯吧——你不餓?”
  
  “我給你已帶了吃的——一大早剛烙的雞蛋餅,裏麵卷了你最愛吃的土豆絲哩!”秀蘭說著便從車子的後座上取下包,還沒打開,潤生已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清香味道。
  
  “廠裏的夥食可比咱家的飯菜強多了,但沒有你做的土豆絲好吃。”潤生狠狠地咬了一口,噎得差點咽不下去。
  
  “看把你餓的!整天在外麵吃好的,還吃得那麽瘦。——給,我帶了放涼的開水呢。”秀蘭不滿地看著他,從包裏取出水壺遞給他。
  
  “先壓壓餓氣吧,這兒還有蘋果。等一會到家,我給你做麵條吃。”秀蘭的麵條做得又長又細,香噴噴地讓人吃不夠,潤生的口水都快要流下來了。
  
  “——讓我親親你吧,想死我了!”出了車站,潤生把嘴貼在秀蘭的耳邊,悄悄地說。
  
  “這麽多人,怎麽好意思?”秀蘭嗤嗤地笑了。
  
  “怕甚!在城裏大街上都有接吻的。”潤生說。
  
  “城裏是城裏,回來了就要入鄉隨俗。”秀蘭說。
  
  “家裏都好嗎?”
  
  “好著哩。今年的麥子長勢不錯!”秀蘭說。
  
  “我給你買了一塊絲巾,還給你爸帶了一把紫砂壺呢。”潤生把話題引了過來。
  
  “是嗎?——啥顏色的?你咋不早說!”秀蘭一激動,車子便晃了起來,三扭兩扭,兩個人便一起倒在了路上。
  
  路邊的衰草很高,繁密而茂盛,有一股清香的味道。秀蘭的雙頰通紅,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絲巾是白色的,秀蘭圍在脖子上試了一下,很好看。兩人相視而笑,笑聲回蕩在低窪的山穀裏,久久不絕。
  

  回到家裏,父母很高興。父親替秀蘭向他表功,說比親閨女都強哩!

  母親不以為然地看了父親一眼,嫌他多嘴。在她看來,這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做媳婦就應該這個樣子。
  
  一般媳婦剛結婚後都會有一段時間在娘家住,為的是躲避勞動,這也是個適應期,很正常。男人去了幾次還叫不回來,回來也舍不得讓他幹活,起碼寵上那麽一年半載。何況男人又沒在家,整天一個人在家裏守誰?
  
  秀蘭沒這麽嬌氣。
  
  這幾年來她在潤生家勞作還是有階段性的,農忙的時候還要回去在家勞動,哥哥嫂嫂對她本來就有意見。現在不用有這些顧慮了,她可以甩開膀子好好地幹了。秀蘭是個外柔內剛的人,凡事不服輸,麵對一貧如洗的家,她發誓要把光景過好。但殘酷的現實不是她一人就能轉變得了,公公婆婆多年來養成的不好習慣一時半會很難扭轉,說得多了婆婆對她都有看法了,嫌她管得多。婆婆說我們一輩子就這樣都下來了,誰也沒說什麽!秀蘭說不好的習俗就得改,要不光景永遠都是這個樣子。婆婆說就這光景還有人搶著跟我娃哩!秀蘭說人家是看中了潤生的才華,如果他和你們都一樣,誰也不可能跳這個火坑!婆婆的臉色便不好看,兩人話不投機,常常會因此臉紅。秀蘭覺得有些迷茫,有些疲憊,人也瘦了不少。前半年,家裏經常缺少吃的,秀蘭於是就到娘家去拿,拿得多了,大嫂對她也有意見了,她於是去得就少了。平日的零花錢也是她父親給,要不女人家的一些用品也沒錢買。

  麥浪滾滾,一望無際。
  
  他們來到了麥田裏。
  
  一陣風吹過,掀起一排排波浪,柔軟而細膩,光滑得像上好的綢緞,熠熠生輝。各家的田地已經分開,一家十幾畝不等,有條件的人讓拖拉機帶了收割機收,一畝地要三塊錢。潤生想雇機子,秀蘭不同意,說多幹點活又累不死人,還能省幾十塊錢呢!於是就起了個大早,趁太陽還沒有出來之前爭取多幹一些,奈何露水太大,麥稈是潮的,因此割起來便很費勁,腳上腿上全是泥,腰困得直不起來。
  
  太陽升起的時候母親送來了早餐。早餐是鹹菜、花卷和紅豆稀飯。潤生餓了,一口氣吃了三個花卷,看得秀蘭也嘻嘻地笑了,說潤生平日裏不好好吃飯,這會卻恁地能吃。潤生從來沒吃過三個饃的,看來勞動還是能鍛煉人的胃口,說不準一個星期後身體就發胖了。誰知道晚上回去後他便累得倒頭就睡,連飯也不想吃,一個禮拜後人整個小了一圈,又黑又瘦。
  
  太陽出來後麥稈便迅速變得脆弱,輕輕一掃就斷了,因此進度明顯地快了起來。潤生原來在隊裏幹過活,收麥是他最拿手的,常常一個人在前麵開巷子,把其他社員遠遠地甩在後麵(剛開始幹活,別人割四行,他割兩行,所以就快)。那時他便會心花怒放,困極了也愜意極了,一伸腰躺在地畔上,看蔚藍色的天空白雲縹緲,行跡匆匆。秀蘭說潤生你要趁著點勁,下午時你就幹不動了。潤生不信,說咱們現在就比比看,我從南往北,你從北往南,咱們在中間的那棵大槐樹下會師。秀蘭淺淺地笑了,說你要是累了就先到樹底下歇歇,有我哩。

  太陽越來越白,熱辣辣地烤得人臉疼,麥芒在臉上刷來刷去,被汗水一蜇,象是劃破了的傷口,火燒火燎的。麥田裏蒸起騰騰的煙霧,絲絲縷縷地在麥浪上流動,把遠處的景物變幻成海市蜃樓,影影綽綽。知了在槐樹上不停地嘶鳴,此起彼伏;螞蚱也不甘寂寞,鼓動翅膀上的鏡片,發出悅耳的聲音,男孩們偷偷地捉了,放在麥草編成的籠子裏,聽那一聲聲有節奏的音樂;野兔會在最後時刻象箭一般地竄了出來,於是一場圍獵便開始了。有時或許是一隻旱獺或黃鼠狼,麥田裏人聲鼎沸,喊聲雷動,枯燥的勞動瞬間便增添了無盡的樂趣。
  
  快中午的時候潤生的腰已直不起來了,他於是跪在了地上,一會又蹲在地上,額前的汗珠象雨簾一樣滴答成串,口渴得象要冒煙。抬頭看,大槐樹還是那麽遠,空氣象凝固了似的靜止不動,沒有一絲的風兒。潤生突然覺得一陣陣眩暈,眼前一陣發黑,天地間象是旋轉了起來。他忙撇了鐮刀,跑到槐樹下從桶裏舀了一瓢涼水澆在自己頭上,渾身打了個冷顫,就覺得有風從耳邊掠過。再看時,四周已堆起了高高的雲層,岌岌可危,雲層越堆越厚,越堆越厚,白色的部分便漸漸減少,變成了烏青的顏色。風兒淩厲地吹來,顯得很有份量,就看見秀蘭在急急地把剛收倒的麥子抱上車子。潤生也跑了過去,倆人一陣手忙腳亂,雨還是趕在他們的前麵落了下來,劈頭蓋臉地澆得人無處藏身,衣服濕得緊緊地粘在身上,人冷得一陣陣發抖……
  
  雨很大,不一會就停了下來,人們並沒有回家。潤生把布衫脫下來擰了一把,秀蘭讓他回去休息一會,順便換件幹衣裳,免得感冒了。潤生看秀蘭象落湯雞一樣地站在那裏,發梢上的水珠還在嘀噠成串,臉上卻是燦爛而幸福的笑容,絲毫看不出過度勞累的痕跡。潤生說農民真苦呀,一輩子麵朝黃土背朝天,風雨無阻,一年也難得休息一天。秀蘭說現在的光景好多了,包產到戶,想多幹就幹,不想多幹就歇一歇,哪有生產隊的時候苦,沒黑沒明的幹,過年還要搞土地基建,晚上常常大戰到三更,回來還要開會搞思想鬥爭——真正沒有人活的路。潤生說我虧得跳了出去,要不真是吃不消啊。
  
  下午的時候太陽又恢複了暴君的麵目,毒毒地灸烤著大地,把剛才降下的濕氣一會便蒸發了。麥田象一個巨大的桑拿房,考驗著人們的忍耐極限。想起自己整天坐在單位的涼房裏吹著風扇還嫌熱,現在想想那真是神仙的生活了。秀蘭不緊不慢地割著,身後擺了一綹綹的麥子。潤生一手捶著後背,一手拿鐮在前麵亂掃,然後再拾起來,不想這樣幹更慢,於是悶下頭一陣猛幹。秀蘭走了過來,看見麥稈上有血,看時,原來潤生把手也割爛了,自己還不知道。她心疼地給他用手帕包上,說什麽也不讓他再幹了。這時父親和母親都在裝車,潤生便過去給他們幫忙。
  
  晚上回來的時候已是午夜時分,天快黑的時候潤生還覺得很餓,這會卻什麽也不顧了,倒頭就睡,連臉也不想洗。秀蘭把飯做好後叫了幾次,潤生眼皮重得就是睜不開來。第二天天不亮,秀蘭和父親便又去麥場裏了。
    
  各家的麥子收回來都堆在場裏,一座座的象小山一樣,麥場裏於是就成了孩子們的樂園。他們在那裏打麥洞,捉迷藏,玩坐“飛機”,溜馬馬。有的孩子經常便忘了回家,在月明星稀的晚上,聽見母親一聲聲的呼喚聲,孩子不知坐在什麽地方已睡著了,怎麽都弄不醒來。麥場的邊上有一棵大核桃樹,幾個人也抱不住,樹冠大的遮了半個麥場。麥收的時候核桃正在成熟,孩子們於是抱著光溜溜的樹身便爬了上去,滿樹都是嘰嘰喳喳的聲音,象小鳥一樣。一個孩子玩得正高興時從樹上掉了下來,半天哭不上來,急得大人連哭帶喊。後來,大人便經常守在樹下,不讓孩子上樹,樹上的核桃終於才得以最後成熟。

  潤生家的麥子就堆在核桃樹下,天不亮的時候秀蘭和公公便來了。他們先是把麥子刨開,然後用木杈一點點地把麥子斜栽起來,以使陽光能充分照射,快速幹燥。麥子栽起來後有一人高,蓬蓬鬆鬆的,牲口一進去便踏平了,碌碡吱吱紐紐地轉著,潤生牽了韁繩,秀蘭在後麵用篩子拾糞。碾過幾遍後便要重新翻騰,麥草的碎末便揚了起來,嗆得人睜不開眼睛。
  
  性急一些的人早早就碾完了,已經開始搭秸。豆花家地多,加之連偷帶搶的,麥秸垛便搭得比別人家的大。豆花站在上麵指揮著,女兒們一杈杈地把麥草挑了上去,由她負責撥平。
  
  搭秸是個頗有心眼的活,不是每個婦女都會的,要眼尖手快,手腳麻利的,能把麥草分布均勻。弄得慢了便會披一身,快了又可能會溜下去,秸垛就塌了。生產隊的時候女人在上麵搭秸,男人多會跟她開玩笑。有的婦女內急,想下來卻不好意思說,急得在上麵團團轉,下麵的麥草便扔得更歡,女人忍不住了,便說,於是大家就張開臂膀接她下來,乘機占她點小便宜,悄悄地捏上一把,招得一聲“絕死鬼!”的罵聲,大家便哄然而笑,女人的臉便一直紅到了脖根處。
  
  猶記得那一年隊裏搭秸,豆花中午剛吃過飯便上去了,下麵七、八個男人於是暴風驟雨般地把麥草扔了上去,豆花不慌不忙,從容應酬。正在這時,隻見她打了個噴嚏,布條做的褲帶“蹦”地斷了。那時農村人都穿著大腰褲,豆花的褲子一下子便掉到了腳踝處,眾目睽睽之下演了一場人體秀,提著褲子從後麵便溜了下去,羞得有幾天沒好意思上工。
  
  碾場的時候最怕來雨,如果起不及時,便會塌場,麥子要重新晾曬,再碾時也不容易脫粒。有時會陰雨綿綿,一下就是十幾天,麥子便會長出長長的青芽,莊稼人急得眼裏冒煙,卻無可奈何。
  
  潤生家的麥子還算順利,碾了兩天就完了。每天收工時天都黑透了,潤生累得一塌糊塗,一挨炕就睡,叫吃飯也不起來。
  
  就這樣,一周時間很快便過去,潤生才突然意識到,幾天了竟沒來得及和秀蘭溫存一下!
  
  有一件事情讓潤生不能平靜:那天中午他看見了麥娥!她穿著厚厚的棉襖在滾燙的柏油馬路邊坐著,懷裏抱著一個髒兮兮的布娃娃,嘴裏念念有詞。秀蘭說我經常能見到她,有時在縣城的大街上,有時在塬上的公路旁,她有時不穿衣服,有時卻穿得很厚,看來病得不輕哩!潤生的心沉沉地往下拽,拽得他快要窒息,便用一隻手捂在那裏,不敢再看,卻又不由自主地走到跟前——畢竟,畢竟那是哥哥的女朋友,如果潤民現在還活著,說不定他們的孩子都大了。麥娥癡癡的看著他笑,眸子裏依稀可見往日的溫存,一瞬間卻逐漸灰暗,逐漸冷漠,逐漸迷迷茫茫地失去了方向,在圍觀的人身上亂掃,猛不丁就大吼了一聲,把大家都怕了一跳。秀蘭拉了他的手,很用力地牽著他走,身後傳來歇斯底裏的叫聲,潤生忍不住又回了頭看,眼睛裏竟有一些濕潤的東西在晃動。
  
  一隻杜鵑尖叫著飛了過去,象林中的響箭,重重地撞在潤生的心上。 
  
  臨走的那天潤生跟父母商量了一下,決定帶秀蘭到廠裏去住幾天。秀蘭聽了非常高興,一路上,興奮得問這問那,潤生也心花怒放,感覺天比往日更藍,山比往日更青,水喝上一口也是甜滋滋的,美在心裏。可回到廠裏他卻蔫了——潤生和小曹住在張工的辦公室,他跟秀蘭晚上住哪?最後還是幾個女工把她帶走了。
  
  在宿舍裏,秀蘭顯得很拘謹,一晚上都沒脫衣服。一群女工不停地問這問那,她聽不懂陝北話,隻有一笑了之。第二天,小曹主動搬了出去,讓他們住張工的辦公室。
  
  那幾天張工正在做一項試驗,每天都要忙到深夜。晚上要潤生作他的助手。潤生負責燒電爐子,要注意升溫曲線,通過觀察孔隨時觀察坯體的變化,一點也不能馬虎。
  
  秀蘭一個人坐在辦公室,怎麽等也不見潤生回來。眼看就要十二點了,張工的實驗還沒有完,潤生也不好意思說自己要回去。
  
  實驗一直進行到次日臨晨方結束。喬師說你這個張工呀,小高的媳婦來了,你不讓人家好好休息,跟你通宵加班,就不怕人家媳婦罵你?
  張工哈哈哈地笑了,說我結婚的時候在實驗室呆了三天哩!潤生今天晚上給你放假,小曹來陪我做實驗。
  
  潤生由於晚上沒休息好,白天上班一直都恍恍惚惚,感覺頭疼。
  
  下班後潤生給小曹交待工作,一起燒了一爐產品才回來,回到房間幾乎連燈都沒開就睡了。辦公室的窗子很大,卻沒有窗簾。兩個男人在一起的時候也沒在意,跟秀蘭睡下以後才發現如同置身於一間透明的玻璃屋,裏麵的一切外麵都一目了然。沒辦法,隻好弄了些紙箱子拆開來擋住,一晚上外麵好像都有人說話,嘰嘰喳喳的,兩個人緊緊地抱在一起,不敢輕舉妄動。第二天,一群女工來看他們,見屋裏就一張一米寬的小床,笑問他們晚上是怎麽睡的?秀蘭於是唰地就紅了臉,不好意思地低著頭笑,直往潤生的背後藏。
  
  下班後時間尚早,潤生便帶她出去走走。
  
  廠區的門口有一排非常破舊的牛氈房,是廠裏的職工宿舍,有家屬的人都住在這裏。那氈房像一條被砍斷筋骨的癩皮狗,肮髒地趴在那裏,與周圍的環境很不協調。秀蘭說這是什麽人住的地方?是要飯的黑戶嗎?潤生不好意思說真話,隻好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沒想到,後來的日子,他們在那裏住了八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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