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草

飛落雪花一片,捧於手中,待欲細看時,早化為瑩瑩水珠一滴......
正文

房事(45)

(2006-06-23 14:57:25) 下一個
四十五  
  
  潤生興致匆匆地回到廠裏,眼前的蕭條讓他一陣心寒。廠區停產半年了,沒有人清理衛生,到處都是泥料垃圾,工房裏厚厚一層塵土,有些窗子的玻璃都爛了,沒有人管。
  
  潤生來到了郝廠長家,郝書記現在已經是書記兼廠長了,什麽事情還象原來一樣,他說了算。郝書記熱情地讓他坐下,拿出水果和糖讓他吃。白梅給他倒了一杯水,擺擺手出去了,郝帥從外麵探進頭向他擠了擠眼睛,算是打了招呼。隔壁的屋子裏,陶瓷廠原來政辦上的一群人正在打麻將,郝書記不喜歡這個,但他好熱鬧,廠裏隻要有人來他就高興。郝書記說廠裏馬上就要恢複生產了,再過幾天就可以上班。潤生在心裏暗暗叫苦:還有幾天,為什麽讓我現在就來?轉念一想,書記一直惦記著自己,早早就給他打了電話,說明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還是重要的。
  
  原來的宿舍已經不存在了,裏麵堆滿了耐火土。潤生找到老牛,老牛說職工都沒來,隻有你和柳誠明在,你就跟柳誠明住一起吧。柳誠明住在廠區外麵的一間柴碳房裏(家屬區放煤炭雜物的小房子),柴碳房很矮,人鑽進去都直不起身子,裏麵大約有四五個平方,柳誠明一人就占了一多半,要想再支一張床很困難。柳誠明見老牛把潤生帶來了,一臉的怒氣,氣衝衝的質問老牛:“×你媽這房子有多大,你還往進安排人?老子到你家睡去!”老牛也不敢示弱,說柳誠明你個狗日的不想住了就滾出去!讓潤生一個人住。潤生看了看柴碳房,裏麵又黑又潮,牆上全是下雨後留下的痕跡,黃黃的像是小孩的尿布,斑斑點點。潤生說老牛我不在這住了,你能不能重給我安排個地方。老牛牛眼大瞪,說潤生呀陶瓷廠的情況你難道還不知道?這是你來了,郝書記有交代,一般工人來了自己想辦法,誰有功夫理他們——知足點吧!
  
  柳誠明見潤生這態度,容色馬上緩和了下來。他說牛卜佬,你獻殷勤獻到了虎屁股上——人家潤生還不稀罕這地方哩!說完就對著潤生笑,是善意友好的那種。潤生一扭頭就離開了。
  
  北方的高原正月還是很冷的。剛下過雪,風硬硬地吹著,刮得人睜不開眼。潤生來到張工家。張工家正在吃飯,於是給他就盛了一碗米飯。坐了半天的車,又走了這麽多路,潤生早就餓了。正月沒完,外麵的食堂還沒有開,想買點什麽都沒有。潤生於是也不客氣,坐下來就吃。
  
  外麵的光線漸漸地暗了下來,已經看不清什麽東西了。張工問潤生晚上在什麽地方住?潤生說還沒有地方。張工哈哈一笑,說沒地方不要緊,晚上就睡我辦公室!裏麵有火牆,暖和著哩!潤生心裏一熱,這個平日裏跟誰都沒有人情禮儀的人在關鍵時候準是能幫自己一把,一點也不做作。
  
  張工的辦公室很亂,除了一張床板和辦公桌外,全是一些瓶瓶罐罐的東西,裏麵裝著各種各樣的化學物質。試驗釉子的泥坯堆了一桌,看來這些天張工並沒有休息,一個人堅持工作。張工上班也沒有工資,廠子放假了,沒有人給他記工,財務室也沒人,但是他絲毫不在乎,一如既往地幹著自己想幹的事情,樂在其中,無憂無慮。
  
  辦公室裏沒有生火。有一麵火牆是通向地炕的(火牆是北方一些地方把連接爐子的牆砌成空心,裏麵通向煙囪,牆體可以散發出熱量;地炕是把室內的地下挖空,用泥板隔成煙道,外麵火口的熱量通過煙道通往煙囪,室內便散發出很高的熱量。農村的煙房就是這樣。陶瓷廠有許多這樣的房間用來注漿),地炕沒燒,房間裏就很冷。
  
  潤生躺在冰冷的床上瑟瑟發抖。回想起家裏的情景,他真後悔自己這麽早就來了。他們那新婚的小天地雖然不大,但是很溫馨。一閉眼,秀蘭那矯捷的身影就浮現在眼前,象一頭永遠不知疲倦的小鹿一樣不停的奔波。那張天真無邪的臉上經常喜洋洋的,很少看到她有懊喪的時候。結婚七日,頭天晚上大家鬧房直到天亮,第二天小外甥鑽了過來,第三天回門,第四天回來他就病了,秀蘭守候在他的身旁喂吃喂喝,象照看一個沒有足月的嬰孩,無微不至。等到身體稍微恢複了,他卻匆匆地來到廠裏,留她一個人獨守空房,繼續婚前的苦日子。
  
  一種孤獨、淒傷的感覺湧上心頭,潤生的心裏癢滋滋的難受。七夕相處,未盡夫妻之道,許多肺腑之言也沒來得及對她講,秀蘭的心裏會怎麽想?那天送他在大路上,那強顏歡笑的臉上分明有一種深深的失望在上麵,眼睛裏充盈著淚花,陽光下一閃一閃的,馬上就要掉下來了……
  
  親愛的,你怨我嗎?
     
  陸陸續續地,被通知的工人都來上班了。小曹也來了。小曹的婆姨又給他生了個孩子,是男孩,小曹高興得合不攏嘴,興高喜烈地給大家發糖吃。大家向潤生要喜糖,潤生沒有,女工們不依,於是他就出去買了一些回來。
  
  發糖的時候大家嘻嘻哈哈的很熱鬧。輪到牛霞的時候她不說話,眼裏含著淚,一扭身就出去了。潤生沒理她,也沒必要去理。姑娘一廂情願,他也沒辦法。
  
  晚上的時候小曹也住了進來。兩個人擠在一張床上,翻個身子都很困難。過了個年,小曹的話多了起來。先是滔滔不絕地講了兒子的情況,然後就問起潤生結婚的情況。潤生把情況大概講了一下。小曹覺得不對勁,說你們這叫什麽結婚呢?你這樣做婆姨會傷心的,她會以為你不愛她。小曹講了他們結婚的經過。小曹說你現在也結婚了,有些話也能給你講了。你們訂婚四年了才結的婚,結了婚還不在一起睡,是誰也會受不了的。——愛情是什麽?愛情就是親情和肉體的結合,隻有這樣才會骨肉相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誰也離不開誰了!食色性也,人之本能呀。性是人最基本的需求,每個人與生俱來進入一定的年齡階段都會有強烈的渴望,表現不同的是每個人的知識素養不同隱忍程度不同罷了。其實女人比男人更渴望這個。——不怕你笑話,受苦人白天受再大的苦,晚上回去兩口子睡一覺,什麽疲勞痛苦都沒有了。寡婦、光棍漢的日子為什麽難熬?就是因為他們沒有自己的另一半。正月裏沒事,我看了張賢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有時間你也看看吧!
  
  ——啊!這是小曹嗎?一個一說話就臉紅,聲音象蚊子一樣的農村人,居然了解這麽多的事情!讀書十年,自己學的知識哪去了?怎麽沒有這些內容呢?曾經的自負哪去了?曾經還以為自己在這方麵已經知道的不少,現在看來幾乎是白癡了!
  
  小曹嗬嗬地笑了。小曹說潤生,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個讀書人。讀書人一般在這方麵都比較遲鈍。我們那有一個教書的結婚三年沒有小孩,到醫院一檢查,婆姨還是處女!——教書的連地方都找不著哩!
  
  潤生聽後也有些迷惑了。自己雖然也看過不少書,可是這方麵畢竟沒有經見過,於是就問小曹兩口子是怎麽做的。小曹這回被問紅了臉,聲音也小了起來。他說其實兩口子一開始並不順,慢慢的就順暢了。開始的時候婆姨扭捏著不喜歡,後來一晚上不做她就睡不著。有一次半夜的時候我們都想了,於是就開始做。婆姨忍不住就叫了起來,把孩子給喊醒了。孩子看見我們那個樣子,“哇”地一聲就哭了起來,第二天起來也不讓我抱……
  
  小曹說著說著就進入了夢鄉,夢中露出甜蜜的微笑。潤生碾轉反側,怎麽也無法入睡。
  
  天亮的時候潤生睡著了。夢中他回到了家裏,秀蘭回了娘家。正準備去東李村叫她回來,突然潤喜回來了。兄弟相見,緊緊地抱在一起。潤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揉了揉,摸摸他的臉,熱乎乎的,肯定這不是夢。母親的臉上掛滿了淚,高興得話都說不上來了。父親眼圈紅紅的,站在那裏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做什麽。突然豆花和世彥來了,趙書記也來了,就看見外麵停了一輛吉普車,等著潤喜上去……老槐樹下圍了好多人,全村的老老少少都出來了,為潤喜送行……潤生來到東李村,迎麵碰見秀蘭的二嫂,二嫂說你還來幹什麽?潤生說我來找秀蘭呀!我們現在已經結婚了!二嫂哈哈大笑,說結婚了你怎麽不帶她走?你們的結婚證呢?潤生突然想起那天去鄉上辦結婚證,文書不在,沒有辦出來。文書是他的一個同學,同學說你先回去吧,我辦好了給你拿來,結果現在也沒有拿來。二嫂說你們沒有結婚證,你們的婚姻法律無效,秀蘭已經跟小黃結婚了……
  
  ——啊!秀蘭!你在哪裏?!潤生喊了一聲就坐起來了。小曹已經起來了,端來了熱水讓他洗臉。
  
  潤生呆呆地坐在床上發愣,真想即刻就回老家,把秀蘭帶上來。
  
  第二天上班打掃衛生。
  
  廠區由於很長時間沒有打掃了,垃圾堆積如山,到處都很髒。灰塵彌漫,幾個女孩捂著鼻子躲躲閃閃,不肯往前走。柳誠明笑嘻嘻地把掃帚遞給潤生,看他怎樣收拾。潤生接過掃帚就幹了起來,不一會就成了個土人了。白梅說新郎官,沒想到你還能吃苦呀!潤生說農村長大的,這點苦算什麽?喬師、張工也每人拿了鐵鍁,幹得揮汗如雨。在他們的帶領下,場院恢複了往日的容貌。
  
  郝書記邁著方步笑眯眯地走過來了,看樣子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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